第一部 第二章 胡眼蜂(第6/15页)

“徐若虚,”零开口唤他,“那人类说我杀了你爹。”

意外发生在他收回了针刺的那一瞬。每次捕猎都意味着和猎物不可避免的接触,而濒死的猎物总是会传递一些零碎的影像过来。对玄蜂来说,这是体会世界的独有的方式。这个衣着寒酸的人类身上迸发出强烈的情感,一名幼年人类的面孔被推到眼前。

台上的戏唱得越发激烈,年轻后生在唱,大仇必报云云。零仔细地听了,然后转眼看他,婴儿一般无辜地问:“那你为何不杀我?”

那时,它的兄弟都在彼此厮杀。它数着它们一个接一个熄灭的意识火光,体会着一波波传递过来的痛楚和坠落时的眩晕。为了吸引其余人类的注意,这是必须要付出的代价,只要能回到母巢,就能有新的兄弟补充进来。相比之下,它的另一个举动显得更加冒险:它将绝大部分意识收拢,灌注在最强健的那只蜂身上。正是它负责了敲响金锣,引来刺杀对象。它是这年春天最先孵化出来的一只,个头也最大,有奇异的蓝眼。它甚至还有一个被蜂王赐予的名字:零。

徐若虚纵有再多的酒意,此刻也散得一干二净。他苦笑着伸手抓住零的手:“走,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但这个据说穷凶极恶的人类未免有些过于好杀了。它所做的只是走过去,用针贯穿他的后脑,从头到尾没有遭遇到任何反抗。它看见人类眼中的亮光瞬间暗淡,朝后摔倒,面上是凝固了的惊愕表情。

他俩跟驿站租了两匹高头大马,一路骑着出了无夏城。一路上徐若虚沉着张脸,心事重重的样子。零跟在后面,一时也找不到什么话来打破僵局。徐若虚最后停了马,翻身下去。他们面前立着块漆黑的方形石头,后面是一堆隆起的新土。

你是伟大的战士,蜂王说,去杀掉这个家伙。

“爹,我带阿零来看你。”徐若虚咕哝着,忽然就象是失了力气,一点点地蹲了下去,“阿零,你那天在天香楼外杀的那人,便是我爹。我爹一直有一个天真的梦想,希望总有一日,这世间所有生灵都可和平共处。他总是相信,既然妖兽能化成人类,能说人类的言语,总能找到一条法子,能跟他们做朋友的。”

这里有一个危险的人类,他会烧掉我们的整个族群,包括巢里还没有孵化的卵,和那些柔弱的姐妹们。萨满大人从星星运行方式的改变中得到了启示:不出五年,他就将引来浓烟和火焰。

“那一天……那一天,我是察觉到了危险的,但是太晚了。我爹是不是也察觉到了呢?否则他就不会叫我记住了。记住他是怎么死的,也记住他的梦想。”徐若虚用衣袖擦着脸,声调变得很奇特,但他很快重新振作起来,“所以我想跟阿零做朋友、做兄弟!爹是为了将阿零从那老头手底下救出来才死的,我也想,我也想救阿零,可我不知道该怎么做……”

一个凉爽的夜晚,蜂王在人类坐骑的手臂上鸣响着双翅,召唤它飞去。那人类盘着腿,在膝盖前放了一只盛满清水的铜盆,前后摇晃着身体,如同喝醉了一般吟唱着。水面上,映出一座它前所未见小城市:黑瓦白墙,碧水小桥,桥头一株盛开的桃花。

他又在哭了。零有些失措,走过去想要安慰,放了一只手在徐若虚的肩膀上,徐若虚埋头不理。他又看了看自己的另外一只手,犹豫着,也放到他的另一只肩膀上。这几乎能算得上是一个拥抱了。

它进入了一处比自己的巢穴更加复杂和精细的城市,遇到了更多和那只坐骑一样的人类。在没有蜂王命令的时候,攻击他们会导致严厉的惩罚。但有时它也会被释放出来,在覆盖着金色琉璃瓦的宫墙之内尽情地飞腾和蔓延,将蜂王指定的猎物捕捉缠绕,一点点噬尽血肉。这总会令它怀念起山野间的自由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