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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第4/5页)

有一名士兵是跟我同龄的男孩,正在用一块磨石灵巧地磨枪尖:每支磨六下,快到足够给两名战友拿去摆到城墙上。他一定是对这件事相当投入,才会做到如此熟练。他并没有显得郁闷或者难过,他是自己选择了士兵的生活。也许他的故事是这样开始的:从前有个寡妇妈妈,她有一个男孩和比他更小的三个妹妹。同一条巷子里还住了一个女孩,她每天赶着父亲的羊群去草场放牧时,总会朝着寡妇家的男孩微笑。于是他把参军的第一笔饷钱交给妈妈,出发去外面的世界做一番事业。他很勤劳,想要很快升职成士官,那之后就做一名少尉,然后他会穿上漂亮的军官制服,把银币交到他妈妈手里,向那个微笑的女孩求婚。

但或许他会丢掉一条腿,满腹悲戚和怨怼地回到家乡,发现她嫁给了一个擅长种地的男人;或许他会借酒浇愁,试图忘记自己为了飞黄腾达而杀人的可怕往事。那样也是个故事,他们每个人都有故事。他们都有妈妈或者爸爸,姐妹或者爱人。他们在这个世界上并非孤身一人,并不是毫无牵挂。把他们像钱包里的零钱一样随意对待,实在是非常不对的。我想要去跟那个男孩聊聊,问他叫什么名字,了解他真实的人生故事,但那也是一种不诚实,只是为了让自己好受一点儿罢了。我感觉,士兵们完全知道,我们就是在算计他们的命——伤亡这么多可以接受,那么多的话,代价就过于高昂,就像每个人都不是完整的似的。

萨坎哼了一声:“你到他们中间问问题,对他们又有什么益处呢?你可以知道这人来自德博纳,那人的父亲是个裁缝,还有一个是三个孩子的爸爸,那又怎样?对他们更有帮助的,是你建起一堵围墙,让马雷克的士兵明天无法杀死他们。”

“对他们更有帮助的,其实是让马雷克根本就不要尝试进攻。”我说,因为他不肯理解我而觉得烦躁。我们仅有的,能迫使马雷克谈判的办法,的确就是让攻陷城墙的代价过于高昂,让他不肯付出这个代价。但这还是让我生气,对他、对男爵、对萨坎、对我自己。“你有家人在世吗?”我突然问。

“我说不好,”萨坎回答,“我在瓦萨城第一次放火时,还是个三岁的乞丐,当时是冬天,我只想暖和一点儿。他把我们赶到首都之前,并没有费心找出我的家人。”他说得很平淡,就像他根本不在乎,完全可以跟全世界没有任何关联。“不必对我表示同情,”他补充说,“那都是一百五十年前了,其间有五位国王咽气——不对,六位。”他修正说,“过来,帮我找个缺口开隧道。”

那时天已经全黑,除了用摸的,没什么其他找缺口的办法了。我把一只手放在墙上,几乎马上缩了回来。我手指下的石头嘟囔的声音好奇怪,像一群低嗓门的人在各抒己见。我细听,我们刚刚翻出来的,远不只是简单的岩石和土壤,还有刻字的石板碎块破土而出,那是古老的失落之塔残留的骨架。有些地方刻有古老文字,模糊,近乎被抹平,尽管看不清,但还是能被感觉到。我把两只手拿开,把它们互搓了几下。我的手指感觉满是灰尘,干巴巴的。

“他们早已消失。”萨坎说,但那回音仍在。黑森林推倒了最后一座高塔;黑森林吞噬或者驱逐了所有那些人民。也许他们的经历也跟我们一样,也许他们的心灵也被扭曲,成了同类相残的武器,直到所有人都战死,而黑森林的根就可以静静爬过他们的尸体。

我把两只手放在石头上。萨坎在墙上找到了一条窄窄的裂痕,勉强能伸进手指尖。我们扳住它,反向用力,“弗梅代斯。”我念道,他也用了一种开启咒,在我们之间,那裂缝无声地扩大,像摔在石板地上的瓷盘,翻涌的卵石像瀑布一样喷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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