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第2/7页)

“我没宣誓,不在乎什么红色黎明,或者其他你们挂在嘴上的东西。”克朗斯结结巴巴地说道,一只手攥成了拳头。“言辞不能打动我,但你做的比说的更多。在我看来,要么背叛老大——要么背叛我的血色。”

血色。我。

昏暗的光线里,他的牙齿闪着微光,一字一句地自嘲:“就算是老鼠也想爬出阴沟呀,巴罗小姐。”

说完这话,他就穿过格栅,往步步杀机的地面之上爬去。

我紧随其后。

我舒展肩膀,转而面对嘈杂人声——隧道的安全庇护就此告一段落了。这是我第一次到哈伯湾来,但是有地图,有对电流的感知,这已足够,它们描绘出了道路和线路的双重图景。我能感受到正开赴要塞的军用车辆,也能感受到杂市上的照明灯。而且,城市,那是我所熟悉的一类事物。拥挤人群、大街小巷、日常生活琐碎的边边角角——这些都是我惯用的掩护。

杂市也是一处市集,热闹程度不亚于夏宫的博苑或干阑镇的大广场,但是这里更脏乱,更拥塞,银血族的领主不屑一顾,红血族平民挤着挨着,讨价还价声不绝于耳。藏身的绝佳之所。我们现身于位置最低的一层:位于地下的摊贩会集地,这里油花花的帆布棚子纵横交错,不过没有一点儿烟味火星或臭气。红血族穷归穷,却不傻。我抬起头,透过格栅往外瞥了一眼,只见顶棚上有个大洞,可见上一层卖鱼卖肉的商贩,让难闻的气味都散出去了。眼下,我们周围全是小贩、手艺人、织布工,个个都想把自己的货物兜售给老主顾,可这些客人实际上连两个领主金币也掏不出来。钱,让所有人陷入了殊死搏斗:商贩想赚到,顾客想省下,他们便如此瞎忙一气,不管不顾,没人留意到有几个手脚灵活的家伙从墙上的洞里溜了进来。我知道应该觉得害怕,可是被自己的同类环绕着,让我有种奇异的安稳感。

克朗斯在前面领路,他五大三粗的身子缩了起来,像是绵软无力,好和谢德一致。他拉起帽兜,把脸隐藏在阴影中,乍看起来就是个佝偻身子的老人。他甚至还略微扶着谢德,一只手抓着他的肩膀,搀着他往前走。谢德用不着围巾遮面,尽力不去关注下层市集那崎岖不平的路面。法莱殿后,知道她在我身后,这让我十分安心。因为她的那些秘密,我选择信任她,不是为了识破陷阱,而是为了借助她逃脱陷阱。在充满背叛的世界里,这是我能期待的最好结果了。

我上一次偷东西是几个月以前了。我蹭过一个摊子,摸下几条炭灰色的披肩,动作流畅而完美,可我的心里浮现出一丝陌生的歉意:有人劳作,有人纺织,将羊毛变成这粗糙的围巾,有人需要——但是我也需要。一条给我,一条给卡尔。他飞速接了过去,把这破羊毛披挂在头上、肩上,遮住了自己的面容。我也一样,而这恰逢其时。

我们隐入人群和昏暗的集市,没走几步就碰见了一块布告板。这上面通常会写着货物信息、花边新闻、请愿书什么的,但那些红血族的杂七杂八此刻却被一张带着网格纹的印刷品覆盖。有几个孩子在布告板附近转悠,撕着纸片玩耍。他们把纸条团成球,像打雪仗似的扔来扔去。只有一个女孩——干枯的黑头发,光着的棕色脚丫——仔细看了看他们在干什么。她盯着那两张似曾相识的脸孔——在几十张巨幅通缉令的衬托下显得咄咄逼人,僵硬、冷酷、粗大的黑体字母写着:“全国通缉,恐怖主义、叛国,及谋杀。”我怀疑在杂市出没的人可能没几个识字的,但这上面的信息已经足够清楚了。

卡尔的那张并不是他的王室画像。那张画像上的他是强壮、高贵、华丽的。这张满是噪点却颇有辨识度的图片,来自众多摄像机中的截图,截取的正是他在尸骨碗行将失败的一幕。他的脸极其憔悴,被失去和背叛折磨,但眼睛里闪烁着不易察觉的愤怒。他脖子上的肌肉紧绷变形,领子上还有干涸的血迹。真正的杀人凶手梅温就是希望他展现出这副模样。通缉令位置靠下的地方被撕掉了,或是用尖利之物潦草地涂写着什么,喷涌而出的暴戾让那些字迹几乎认不出来:弑君者、流亡犯。字迹划破了纸页,仿佛这些字句能让印刷出来的皮肤流血似的。在这四周,到处都写着——找到他,找到他,找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