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第2/3页)
秋意肃寒,砚台里的墨微微凝滞。
祁令瞻将那和离书翻来覆去地看,直到北金使者的车队吹起催促的号角声。
号角声中北风更紧,吹动氅衣如游龙。
他最终还是提起笔,蘸了墨,在和离书上写下“祁仲沂”三个字,并画下自己的花押,以证子代父签之意。
从此之后,他不再是她兄长,她也不再是他妹妹。从此之后,永平侯府重归空寂,彻彻底底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轻颤的手指数次欲将那和离书折起,皆狼狈不成,险些被秋风裹着吹出亭外,倒是薛序邻眼疾手快地抓住,检查无误后,对祁令瞻道:“娘娘交代的事已经办妥,时间紧迫,请大人出发吧。”
祁令瞻却问他:“这样的事,她为什么请你来做?”
薛序邻回答道:“许是因为臣恰好能借治水的机会往来于钱塘和永京,所以才承蒙娘娘信任。”
祁令瞻淡声问:“她为何不亲自来?”
“天气冷,而太后娘娘风寒未愈。”
祁令瞻闻言默然。
他其实不指望能从薛序邻嘴里问出什么实话,但他还是忍不住想问,毕竟这是距离她亲近的人带来的,有关她的消息。
两人并肩离开小亭,薛序邻送他上马,祁令瞻拾起缰绳,忽又掉转马头看着他。
祁令瞻没头没尾地对薛序邻说了一句:“难得她这般待你,但愿你不要像我一样,负心良多。”
薛序邻微愣,“参知大人此话何意?”
“你心里明白。”
他说完便驭马走向队首,北金人浑厚的号角声又响起,绵延如长龙的车队缓缓移动,在后路上扬起高高的尘烟。
待那阵呛人的尘烟散去,薛序邻上马回城,入城后并未前往皇宫,而是登上城楼。
城楼垛口处静静站着一个人,猎猎秋风狂卷着她榴红色的氅衣,像一只燃烧的翅翼,要拽着她飞下城楼去。
薛序邻将签好的和离书与那封信一同呈上:“请太后娘娘亲启。”
照微仍眺望着渐行渐远的车队,并未回头看他,只问道:“他没有生气吗?”
“祁大人他……签得很痛快。”
“他可曾说什么?”
“大人劝娘娘保重凤体。”薛序邻抬目望着她的侧脸,声音略低道:“告诫臣不要辜负娘娘的赏识。”
照微轻笑了一声,被秋风吹进耳中,听上去竟有几分冷意。
她果断转身道:“送本宫回宫。”
祁令瞻后悔将那封信交了出去。
但他神思恍惚,回过神时,薛序邻已经归城,追是追不回来了。
照微捏着那信回宫,因为风寒未愈合,回宫后先喝了碗驱寒的药汤,近炉拥衾,暖暖和和地睡了一觉。睡醒后又接见了李遂和阿盏的探望,过问了他们的功课,接着一边听锦春和锦秋聊宫廷内外的诙谐事,一边从堆成山高的折子里拣了几本要紧的批复。
其实也没忙什么事,只是心中恹恹,做什么都惫懒无兴致。
直到夜深人静,窗外突然下起秋雨,淅淅沥沥浸湿窗纱,乱打檐下芭蕉。
照微随意披了件外衣,踞坐在案前,一手撑颐,一手擎着那信封凑近烛火,十分有耐心地将密封的烛蜡烤化。
信写得并不长,这是他一贯行文简洁的风格。但若非那一手飘逸轻灵的“小钟繇体”只有他能写出,照微倒要怀疑此信内容是否真的出自他手。
吾妹亲启。
“吾识卿于少时,曾多冷眼,今辅卿于国祚,反生妄心。此皆我秉心不正、持身不端之故。圣人言:德之薄者,亲缘难厚。盖吾之兆也。”
“吾有千般算计、万般利用,然慕卿之心,非信口狂言。若非昼夜难安,备尝烧灼之苦,欲断不成,饱受啮心之责,则不敢泄心迹以扰卿。密室呈画,虽是盼卿远吾以求两全,却绝无轻薄嘲讽之意。吾心彻彻,愿卿明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