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第3/3页)
薛序邻指着自己衣服上的泥点子,谦笑道:“晚辈只带了一套换洗衣服,昨天洗了还没干,不方便出门陪客。且两位也知道晚辈不能喝酒,不敢狎妓,就不去扰诸位的兴致了。”
二人只好奚笑他一通后放他离去。
是夜小雨,馆驿内灯火如豆。
夜雨声如万蚕食桑,密密麻麻咬在窗棂上,薛序邻穿着中衣坐在桌边写东西,手指冻得通红,时不时停下呵一口气。
他是状元出身,又在翰林院中磨勘六年,弄笔于他如反掌,手边的半截灯烛尚未燃尽,他已写成一封书信,并抄录了一份章奏,待吹干墨迹后,投笔起身,活动了一下臂膀。
有人敲门,是他的随身亲信,探头进来问道:“公子,你找我?”
薛序邻将一封信并一封折子交给他,说道:“明天若是雨停,你带着这两样走官道回永京,先去永平侯府送信,再去丞相府送折子。”
亲信郑重接过,问道:“可是要将信送给永平侯世子?”
薛序邻缓缓摇头,“不,是送给永平侯。”
亲信应下,将要离去时,薛序邻又喊住他说道:“送完信,你就别回来找我了,去老家寻我母亲,若我出了什么事,请你帮我多照应她。”
亲信微愣:“公子……”
“去吧。”
室内重归寂静,薛序邻抬手按熄了灯烛,起身走到窗边观雨。
黑漆漆的雨夜一望无涯,只在廊边透出的昏光里如银丝般倏然闪过,像挂在织机上的蚕丝,织就一张潮湿阴冷的网,铺天盖地地罩下来。
他想起在翰林院里寂寂听雨的许多个夜晚,也想起父亲自尽的那个雨夜。
风光一时的状元郎,身后寥寥无人凭吊,世人忘了他的风光,也忘了他的屈辱,时如野草钻出青石地板,将他流进石缝的血液一滴滴吞没。
唯有含泪留下的那句话,每逢雨夜,必在耳畔回响。
他说:国蠹当道,怀才有罪。伯仁,你万勿从仕,如我一般留千古骂名。
三月初,永平侯祁仲沂从咸天观中打醮归府,趁他下马,在石狮旁等候已久的亲信将薛序邻的信送上。
祁仲沂慢悠悠看了他一眼,说:“寻错人了吧,世子此时仍在宫里,本侯不理尘间事。”
亲信道:“公子嘱托过,信交给侯爷,不给世子。”
祁仲沂问:“你家公子是何方神圣?”
亲信答:“公子说,他父亲姓廖,余下的,您看了信就明白了。”
廖非大姓,祁仲沂一时记不起,直到回府后在灯下展信,细细读罢,云淡风轻二十年的脸上竟露出了惊惧欲裂的神情。
他想起了一位姓廖的故人。
二十年前连中三甲的状元郎、十六年前代表大周与北金议定了平康之盟的翰林承旨,廖云荐。
只是廖云荐早已去世,他的妻子不知下落,祁仲沂也曾派人寻过,未果,便渐渐不再惦记此事。他万万没想到他的儿子赘入母族,改换身份,又一路考进了朝堂。
他想做什么,是单纯想谋个前程,还是想报复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