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风雪夜归人(第2/5页)

他闻到风雪里的墨香,仰头望天,只见到阴云滚滚,好似挥毫的巨手。

没有笔。只有剑气。

让纪砚想起年少时风光意气的自己。

他那时总是不听师尊的话,直接拿着长剑在空中挥毫作符,灵文歪斜,不成咒语,但斗大的符文却张扬得耀眼——

每次比试胜利,他都要丢开手里的笔,拿剑作一首这样引人注目的诗。

艳羡的赞许与倾慕的眼神铺天盖地。

他在仙门武宴摘得魁首,无数香囊与花包扔向擂台中央。

他戴着繁花做成的嘉赏缎带,攥着那块“风华动仙门”的玉牌,一路穿过沧澜山最长的天山索桥、走过寒冰尚未解冻的山道、奔上刀剑峰炼器阁!

一路的风景都不入眼,他只感到那些喧嚣与热闹渐渐退后、远离......

但他剧烈跳动的心跳得更为剧烈。

他在安静的山云里看到江月白安静的背影。

“师尊!”他欣喜地向江月白炫耀着他魁首的玉牌!

江月白在清风里回身,只淡淡弯唇一笑——好似并没有对他摘得这块玉牌有什么意外。

他指着玉牌上“一剑破万钧”那行字,和师尊说,他不练符篆了,他要练剑!练最万众瞩目的剑!让全天下人都艳羡倾慕的剑!

可江月白用布满薄茧的手拂去了他发丝间被扔上的花瓣,并没有夸赞他的玉牌,而是递给了他另一样东西:“给砚儿的笔做好了。”

“鲜衣怒马红袖招,不如身置无声处。”

纪砚最讨厌的就是这句话,他扬手再落手,用力摔碎了“风华动仙门”的玉牌!

他本就是北辰仙君江月白的大弟子,这块破牌子于别人而言是踏进仙门的机缘,但于他而言,不过是个能讨师尊一句夸赞的玩意。

江月白递笔的手还没收,他一把从江月白手里抽过那支笔,一起狠狠摔在地上!

每次风光无限之后,别人都在为他庆祝,只有师尊次次泼他的冷水!

无声笔和玉牌的碎屑混杂飞溅。

可江月白看他的表情没有怒意,只有无奈。

纪砚更愤怒,他在想,到底如何才能让师尊感受到他的想法!他的愤怒!

他狠了狠心,在那支笔上用力踩了两脚,而后转身就跑!

他摔门而去,心跳如狂!一路冲下刀剑峰,停在冰泉旁。

大口喘着气。

愤怒烟消云散,留下的只有惊慌和后悔。

他在干什么?

那支无声笔,是江月白做了两年又三月,专门做给他的。为了做那支笔,江月白甚至直接缺席了一届仙门武宴。

别人羡慕还来不及,他竟然当着师尊的面将它摔在脚下......

他蹲在地上抓着头发,懊悔地捶自己的脑袋。

他想要拐回去道歉。

可他不敢。

他一晚上没睡踏实,第二天起床时,却看到无声笔已经被擦拭干净,用小盒子装好,放在他的枕边。

风雪中的符文散成碎屑。

恶兽纷纷摔落泥泞,痛苦地哀嚎。

纪砚站在扑面的冷风里,感到双眼发酸。

他一直想要回刀剑峰上去和师尊说一声对不起。

可这一犹豫,竟已过了十几年。

他早已褪去了那些张狂和倔强,但他想要道歉的人也早就不在了。

他做了玄书阁阁主,再不用和谁赌气、也再没人敢不顺他的意。他在整个西南呼风唤雨说一不二,在红袖馆的乱花迷眼里醉得不知今夕何夕......

可每晚最深处的梦里,只有幽寂的山道和无声的落雪,和与雪同色的安静背影。

无声。

若他当年能明白“身置无声处”,才是人生最难得的模样。

也许就没有那样痛苦的众叛亲离、没有这样漫长无期的分别。

墨池飞泼,笔锋游龙。斜风飞雨天苍苍,坠云落雪地茫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