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浅草(第3/4页)
父亲吴山火冒三丈,母亲十吉斥他不成器,痛哭流泪,却一筹莫展。泷次郎姑且先被领回了新桥的艺妓馆,被骂作是往父母脸上抹黑的太不像话的不肖子,父亲严令其不准外出。然而,如今的泷次郎已经不再是那个对父母言听计从的泷次郎了。吴山每天午饭后,总是在一只信玄手提袋里装入那件黑紫色的五所纹外套和一把折扇,风雨无阻地去赴曲艺的日场演出,晚饭时回来一下,立刻又去赶夜场,有时交通拥挤,一下日场立刻就赶去夜场。母亲又因为本身是艺妓,每晚都要外出应酬,所以再怎么严令禁止外出,事实上家里没有一个人能实施监督。当时,尾花艺妓馆已是演员的长子市川雷七还健在,但他也是一吃完早饭,不管有没有演出就直奔师傅家,整天排演练功,夜里不过十点不回家。
说到艺妓馆,在外人看来是散漫、松垮的地方,但是进到里面一看就知道,以老板夫妇为首,上至契约包雇的艺妓,下至专管洗涮烧饭的用人,个个忙忙碌碌。老板娘十吉每天辗转奔忙于各种应酬,总要忙到深夜十二点甚至凌晨一点,精疲力竭地回到家里,第二天早晨还得早起,否则赶不上当天的练功。她每天早晨都要分头去常磐津、清元、一中、河东、薗八、荻江、哥泽等各流派的掌门人处接受指导,回来后还要教自家的雏妓练习。她还要照管自家的艺妓们的和服,有事得与她们商议,出局时弹奏的曲目也要事先征求其他艺妓的意见。十吉是当地的老资格,所以遇到演艺会的排练,也得常常去帮忙。就这样一刻不停地忙碌之中,很快就到了该梳头、洗澡的时间,干完这些事,刚要抽袋烟,又该准备晚饭了。家里艺妓也是同样的忙,跟包的负责记账、接电话,还得管艺妓的和服及日常起居的杂事,即便分身有术也应接不暇。女佣则要负责大家的饮食、洗衣和沐浴,这也是一个人两只手做不过来的。
要说这尾花艺妓馆的主人吴山老人还真是个爱唠叨、喜挑剔的人,还被大家起了个“啰嗦幸兵卫”的绰号。所以,生意上的事自不必说,家中的事情不论大小一概安排得井井有条,整个新桥地区恐怕没有一家能胜过他们的。而且,他对学艺练功,就像对剑术的练习一样严厉要求,决不含糊,因而他的艺妓馆早就远近闻名。吴山这种暴躁易怒的脾气,使他不管做什么都不会敷衍马虎。在说书先生里,他也算是数一数二的老资格了,却没有收进一个弟子,也有人说之所以这样是因为他的训练太过严厉。因此,吴山对自家艺妓的训练也像专业训练一样极为认真,一丝不苟。听到别人家二楼弹奏的三弦,他时不时会皱起眉头不屑地说:那弹的是什么呀!他认为艺妓和演员是社会的亮点,走在大街上,万一让人觉得你仪容不整,那就是人生最大的耻辱。哗啦一声拉开格子门,上街之前,人的内衣和贴身内裙务必穿上新的出门,而和服和随身携带物绝不要奢华。这就是吴山对艺妓的家训。不过,老婆十吉却是个温柔体贴、宽容大气的女人,从而极大地缓和了倔强的丈夫所造成的紧张感,巧妙地协调着家中艺妓和上下左右的各种关系。
在一家人如此繁忙的时候,只有泷次郎一人每天打着哈欠,除了翻阅那些散乱的报纸、杂志外,没有任何事可做。吴山思忖,打现在起对儿子严加管教,让他回心转意,好在今后还可检查身体去当兵,将来总还有个指望吧。学习途中被学校勒令退学,事已至此,实在别无他法。他也想到干脆把儿子送到本分规矩的商家去当个学徒,并到处找门路托人,但是对方一听是艺妓家的公子,又被学校退学,就没有一家肯要。母亲十吉说,俗话说“有其父必有其子”,他也长大成人了,让他去学点艺,当个艺人也不会错的。但说是说当个艺人容易,可究竟去当什么样的艺人呢?设身处地地为泷次郎着想,这事也不是立马可以决定的。他的亲哥哥已经是相当有名的演员了,现在要他弟弟屈居人下,从跑龙套学起,岂不叫人窝火!若跟父亲吴山去学艺的话,那非被平时就挑剔的老爷子整死不可。让这么个大小伙子从现在去学三弦也属强人所难,而他对去当新派演员或曾我乃家(3)的喜剧演员的门生也不感兴趣。泷次郎整天胡乱翻着到手的杂志和报纸,有一天忽然起了何不去当个小说家、文人试试看的念头,但如何才能走上那条道路则全然不得要领,这个想法也就这样烟消云散。就在泷次郎自己也不知道该拿自己怎么办的时候,遇到一位经纪人,为了改变自己当下的心情,泷次郎听从了对方的劝说,住进他的店里当了店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