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第2/2页)
突然,饭沼脱去上衣。天气还没有热到这种地步,本多看他醉了。饭沼又取掉领带,解开衬衫和内衣的纽扣,露出因醉酒而发红的胸膛。本多看到那胸毛几乎全白,在灯下好似一簇银针,根根直立。
“其实,今晚上我是想请您看看这个才来的。真是太丢人啦,本打算想隐藏一辈子的,不过还是想请本多先生瞧一眼。我想,您一定会嘲笑我吧?不过,我只是让本多先生知道:‘饭沼就是这么一个人’,连这次失败也不瞒着。……说实在的,比起我那慷慨赴死的儿子,我简直羞愧难当。我这样腆着老脸活着,算怎么回事啊?”
饭沼流下眼泪,话也颠三倒四起来。
“说起来,这是在战争刚刚结束之后,我用短刀刺胸企图自杀留下的伤痕。我本来想切腹自尽,但又担心万一不成功怎么办。结果一错再错,刀尖偏离了心脏,就差一点点儿。血倒是流了不少。”
饭沼炫耀似的将紫红发亮的瘢痕亮出来给他看。在本多眼里,那是经多次治疗都未能恢复的结果。红色的肉块凝结,聚合,堵住了粗糙的伤口,硬是草草纠结成一个黑糊糊的疙瘩。
往昔饭沼顽强的心胸,如今依然在胸毛的覆盖下傲然挺立。这时本多才开始感到饭沼并非为钱而来,不过,他也丝毫不为自己有这种想法而反悔。饭沼过去和现在没有变。只是这种人也想将以往受到的追逼和羞辱凝结在一起,使之结晶为稀有的玉髓,进而转变为崇高之物,并将此呈献到自己最可信赖的证人面前。他的这番用心也是可以理解的。不管真心还是假意,凝结于胸口的暗紫色瘢痕,毕竟是饭沼人生中保留下来的惟一一颗宝石。对于本多来说,尽管有些不情愿,但作为以往高洁行为的报酬,他也只得沉浸于被选作证人的那份荣光之中。
饭沼穿起衣袖,似乎猛然酒醒,他为长时间打扰而道歉,并对受到的款待表示感谢。本多连忙留住他再多呆一会儿,便用纸包了五万元钱,拨开饭沼再三推让的手,硬是塞进他的口袋里。
“好吧,您的厚意我拜领啦。这笔钱就充当重建靖献塾的资金吧。”
饭沼十分郑重地说道。
送他走出雨天的大门口。饭沼的背影消失在石榴树叶掩映的耳门之外。在本多看来,不知为什么,那背影就像散在暗夜中日本周边无数海岛中的一个。这个饥渴的孤岛,只能依靠狂涛巨澜、荒瀚无边的“天水”存活下去。
- [45]工人运动核心组织“日本劳动组合总评议会”的简称。一九八九年解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