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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性欢悦的高潮这一肉的水晶体,在记忆之中越来越被晶化,于美之神死后唤醒最高的性欲。‘石榴国’的人们正是为了到达这一境界才活着的。比起天上的宝石,人的肉体的存在,爱者被爱,杀者被杀,可以说都是到达此种境地的媒体。这就是这个国家的idea。

“记忆,这可是我们精神的惟一素材啊。尽管神显现于性拥有的最高潮,但在其后,只有经过神成为‘被记忆者’、爱者成为‘记忆者’这一颇费时间的手续,神才能获得真正的证明,美才能到达,性欲才能净化为脱离拥有的爱。因为这个缘故,神与人的存在并非空间的隔绝,而是时间的交错。这里有时间性多神教的本质。各位弄明白了没有?

“一提到杀人就心惊肉跳。其实杀人完全是为了使这一记忆更加纯粹化,是为了将记忆蒸馏成更加浓密的要素所必需的手续。而且,那些丑陋的残废的居民都很杰出,真的都很杰出。这些人们都是放弃自我的智者,使自己虚幻地生活着。这些人,爱者等于杀人者,也等于记忆者,大家都忠实扮演着自己的角色,至于自己,不作任何记忆,只为崇尚被爱者美丽死亡的记忆而生活下去。所以,只是这桩记忆的作业,就成为这些人一生的工作。鉴于此,‘石榴国’又是丝柏之国、美丽的遗物之国、腕章之国、世上最平静之国和回想之国啊。

“我每次去那个国家,啊,什么日本,再也不想回来了。那个国家洋溢着人性中最甘美、最温暖的东西。因为只有那里才是真正的人性主义与和平的国度。首先,那里没有吃牛肉和猪肉的恶习。”

“我想问一下,吃人是吃什么地方呢?”

槙子颇感兴趣地问。

“这还不是不言自明的问题吗?”

今西用低沉的声音答道。

——原为审判官的本多淡然地倾听着他们的谈话,觉得十分滑稽,一个人暗自取乐。本多甚至做梦都未想到会有这类人种,要是让隆布罗索见到了,他肯定主张要尽早将这种人从社会上剔除出去。

本多一方面对今西的性的趣味抱有反感,一方面沉浸在另一种梦想之中。假如这不是今西的空想,那么,我们也许全都是“性的千年王国”的居民。神使得本多作为记忆者而永远活着,将清显和勋作为被记忆者而杀戮,这也许就是神的剧场上的一出滑稽剧吧?然而,今西却说不存在复生。那么,轮回不是同复生相对立的思想吗?保证各自生的最终一次性,不正是轮回的特色吗?今西认为,人的存在和神之间有着时间的交错,人只有在记忆之中才能同神相遇。他的这个主张具有一股力量,促使本多展望自己的一生和行旅,从而引诱他走向渺茫的幻想。

尽管如此,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呢?

他将自己的黑暗心理故意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而自鸣得意。而且,他说起话来泰然自若,仿佛是谈论别人家的事情。他的表情里负载着所有的dandyism。

长期呆在司法部门的本多,内心隐藏着对政治犯的一种抒情式的敬意。其实,真正的政治犯少而又少,除了勋之外,他不曾记得见过一个像样的政治犯。

另一方面,本多对于悔改的罪犯却怀有厌恶和轻蔑相混合的感情。

今西到底属于哪种类型呢?

今西决不会悔悟,但也彻底缺少政治犯的高贵。他那企图用dandyism装扮卑劣的告白者的虚荣心,幻想将告白的优点和dandyism的优点这二者全都据为己有。他就是一个既丑陋又透明的人体标本……话虽如此,但本多多少被今西所吸引,所以才会邀请他到别墅来。不过,本多就是不肯承认这些都扎根于对今西那股“勇气”的一种羡慕。何况自己隐瞒这一点,并非出于决不陷入“告白者的卑劣”的自负与克己,而抑或是因为惧怕今西那双X射线般的眼睛。事实就是这样。本多将自己的这一点,暗自命名为“客观性疾病”。那是决不参加的认识者所陷入的最终充满快活战栗的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