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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件事从根本上改变了本多的生活。战时的本多,渐渐对律师生活产生厌倦,他只是保留颇有名气的本多律师办事处的招牌,实际工作交给下属去做,自己只是偶尔在办事处露露面罢了。交际变了,心情也变了。至于将近四亿日元的金钱如此轻易滚入自己腰包,还有使得这种事成为可能的新时代,都不可认真对待。因而,他自己也只好装糊涂了。

对于本乡的旧家,本多打算拆掉重建。这座破烂不堪的老宅子,他早就巴不得一把火烧了。他一直想在东京建一座新的住宅。对于这个恒久不变的幻想,如今的本多已经有所转变。他认为,说不定什么时候,下一次战争又会将这里烧成一片废墟。

妻子梨枝认为,与其夫妇二人住在这所古旧的广宅大院,不如变卖土地租住公寓。本多的想法是,找一处人迹罕至的地方建立别墅,以便利于病弱的梨枝保养身体。他拿这条理由作为实现自己愿望的挡箭牌。

经别人介绍,夫妇两个到箱根仙石原看地点,但听说那里湿气重又有些打憷。司机陪伴他们越过箱根山,到御殿场二冈四十年前开发的别墅区转了一圈儿。虽说是往年达官显贵的别墅,但战后人们有碍于富士演习场周围的美国占领军以及为他们服务的妓女们,家家都紧闭门扉。这片别墅区西边的荒地原属国有地,农田改革的结果是无偿分给当地农民,如今倒成了十分抢手的宝地。

位于箱根外轮山麓的这一带地方,虽说不是富士山周围那样的火山灰地区,但土质贫瘠,只适合种植桧树林,这很使老百姓伤脑筋。这块土地芒草和蓬艾遍布斜坡,向溪流方向缓缓倾斜,前方正好可以望见富士山,本多甚感满意。

实际一看,地价十分低廉,本多便不顾梨枝再考虑考虑的劝告,及早预付了五千坪的定金。

梨枝说,她不喜欢这块荒地所具有的说不出的阴暗和格格不入的感觉。梨枝所惧怕的,其实是一种忧愁。她总有一种直觉,认为老后的生活不需要这个东西。然而,本多所梦想的是快乐,为此,土地带来的忧愁必不可少。

“放心吧,等整好地,种上草坪,盖起房子来,就会成为一座富丽堂皇、令人心情开朗的别墅。”

本多说。

——房屋建筑选用当地的木匠,植林、造园也雇佣当地人。这样做虽然进度慢一些,但可以节约费用。本多没有丢掉“挥霍金钱可耻”这一传统的家风。

不过,陪伴别人在自己宽阔的领地里慢慢转悠,这种快乐无疑是从少年时代时常出入松枝府邸时起,在本多内心所养成的一种欲望。微风裹挟着箱根残雪的刺骨的寒冷,这春寒不是别的,正是自家庭园的寒冷;偌大一片草坪只印下两个人孤寂而寥落的身影,这寂寥不是别的,正是自家土地的寂寥……他感到第一次将私有制财产掌握在自己手里。而且,他丝毫不是因为对此抱有什么狂痴的迷信讨得便宜,而是彻头彻尾凭借理性和时势的惠顾所获取。

再看庆子,一副过于富态的侧影,既无妩媚之态,也无警戒之心。但她能使身边的男人(别看本多这样五十八岁的男人!)不由感到又回到少年。庆子有这种能力。

这是一种怎样的力量呢?这是女性的力量。她能若无其事强使一个五十八岁的男人忽而化作少年,乍看起来既沉静又明朗,内心里一边对女人混杂着焦灼和敬意;一边诚惶诚恐精心装扮,用清纯的伪善和虚荣心捆住自己的手脚。

从本多这方面来说,年龄早已无足轻重,不在考虑范围之内了。四十多岁已经排在年龄借贷对照表的最后了,本多对此十分敏感,在他心里如今对年龄实际上抱着“无所谓”“由它去吧”的态度。五十八岁的肉体里,有时发现明显保留着孩子般的心绪,他也并不觉得惊奇。因为所谓老,无非就是一种破产宣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