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第4/6页)

所以她才反感那些僧人虔诚地膜拜她,反感他们口口声声叫她小菩萨。

她做不了谁的菩萨,她曾在重生之初,时常心想,该重生的人应是她在海上失踪的阿母才对啊,该是她为国尽忠的阿父,是温柔纯善的卫娘娘,还有一生未能得志展眉的她的小舅舅。

可偏偏是她。

注定是她。

既然如此,她便尽自己的努力让这个世道好过一点吧。

“你倒有自知之明……”尹真未料到簪缨会说出这样一句话。

不过尹真心中的警弦依旧未松,尤其不喜她看向自己的眼神,皱眉:“谁许你同情我,你觉得我是弱者。”

簪缨奇怪地扬了下眉头,“我为何同情你,我佩服你。弱者……我也并不同情弱者,我本就是软弱里的一份子,我知道被击碎的滋味。”

她说得坦坦荡荡。

尹真错愕至极地望着她。

然簪缨今日的心里话已经吐露得太多,她挥去前世臆象,眼神为之一变:“堡主,世道变坏,最先遭殃的总是女子。若堡主亦有共识,我们站在这里该讨论的便不是你的身份、我的身份,而是来谈谈合作。”

她天然曲翘的睫尾旁有一抹淡淡胭色,因语气加重,压住了艳丽,透出冷静,像狼毫在白纸上一笔出锋。

“你刺我门客一刀,若他今日死了,我要你偿命。现下至少没有发生最坏的结果,倒还有得谈。”

尹真神色晦暗不明地摩挲掌心的茧子,“这就是你的谈法?”

“你只能跟我这么谈。”簪缨的脸上看不出怒,话里却不留情面,“堡主闭关太久,不妨也看看外面的天。尹家堡正处在黄河南线上,这个地势注定了此处易动难安,你要豁出命保护尹家堡,可以,但阁下有几条命?这条命拼掉后,尊舅父当如何,身后堡民又当如何?现有一法,不必尹家堡出命,也不需让渡治权,只要尹堡主点头令我部曲在此协同,以巩固泺口渡至巨野泽一线的航道防线,确保洛阳背后的东北水道无虞。我要的只是这个地方稳,不会驱使尹家堡中人为战,如何。”

尹真在她说话之时,目光一直不离那张靡颜玉腻的脸,沉默半晌,问回老问题:“我凭什么信你?”

簪缨不假思索,“那是你要说服自己的事情。”

“你说什么?”尹真皱眉。

簪缨坦然注视这个无论从身高气度、还是声音长相都丝毫看不出脂粉痕迹的宗堡主,道:“我说再多的承诺,表再多的诚心,也不能扭转一个疑根深重的人。堡主,每个人都有跨不过的过去,但我与你谈的是现在。”

尹真有几分失控地抖动嘴角,闭了闭眼,“好轻巧的说辞,你根本不知道那是什么样的过去……”

“我不想知道。”簪缨平静地盯着她重复,“所以我说,我与你谈的是现在。”

尹真听明白了她的意思。

没有人有义务替尹家悲惨的过往兜底。

尹家

用三代经历,亲身证明了结义之盟不可信、婚姻之盟不可信、连血浓于于的骨肉至亲,在强敌来袭时也可以说弃就弃。被这些过往沉沉压覆住的他,唯一还能相信别人的办法,就只能是他选择相信。

可迈出这一步,比让他去赴死更艰难。

至少他知道自己因何而死,远胜过时刻害怕背后被人捅刀。

“那碎嘴子如何了?”

簪缨闻言,先是微愣,然后凝结的眉心霍然一松,“承堡主手下留情。”

“世道变坏,最先遭殃的总是女子。”尹真重复着簪缨的这句话,慢慢解下腰上的刀,托在手里看了几眼,“你是我见过第一个说出这种话的女子。”

她抬眼,“唐娘子,你有名,有钱,有人,有地方,那么你能保证今后这世道里的女子不再遭殃吗?”

簪缨想了想,眸子里有忽闪的水光,还是诚实道:“我不知道。但我可以试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