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第4/6页)
暗夜,中斋,皇帝在金枝灯下,盯着眼前长长铺陈开的已经对咒了三日的绢布,低声自语:“鼎不能移……”
四个字,连说了三遍。
他原以为,阿缨向皇室退婚,便是她最叛逆惊骇的举动了,没想到后来她又与傅府闹僵;
他本以为她与宫里和家里都断绝,已是最不明智的了,结果紧接着,阿缨又上到行宫与卫觎结邻;
他本以为,如此她该算满意了吧,可她竟敢又问宫中讨债;
本以为到了这个地步,这小小的女娘也称得上一句胆大包天了,却更没想到,她居然一口答应奉养太妃,搬到了乌衣巷。
她曾是那般乖巧省事的一个小女娘啊。
皇帝眸色低沉,有一个念头兀然冒出来,又被他抛出脑海。
他等了显阳宫那边两日,到而今,还无动静,便知道能用的对策不太多了。
傅簪缨如今的行为已不能用常理揣度,到时真捅出什么闲言碎语,好说不好听。
往大了说,南朝是华夏江山的正统,这丑闻若是传过江去,让后秦、北魏那些蛮狄儿听了,被那贼厮笑话一回都不值当。
一国之君的气量,李豫还是有的。
东西不是不能还,只是为首那些庙堂社稷之物,断乎动不得。
原璁屈膝在案前挑灯花,见陛下眉头枯索,眼神向绢布上瞟了瞟,思索一番,试探着道:“陛下,依奴愚见,其实那鼎器礼器即便送还回去,龙威在上,傅娘子又如何敢摆?左不过是小孩子不懂事,赌一口气罢了,倒是……宗室子名下分的皇庄尚多——”
皇帝的目光陡然射来。
原璁打个激灵,连忙跪地伏首:“奴妄议宗亲,罪当万死!”
皇帝阴沉地盯了他半晌,笑哼一声:“你这刁奴,以为朕听不出你是变着方儿替阿缨说好话么,只因那年你干儿子受廷杖,阿缨向朕求情。你倒是个念恩的。”
原璁连道岂敢,“奴是陛下的人,要念自然也是伏念天恩,敬祈皇寿万年,福泽万里,一日也不敢移衷改易!”
“行了。”皇帝拖长腔调道了一声,手指在褪下的腕珠上点了两点,似是而非地自语,“宫庄御田……那些尽日只知纵逸斗犬的宗亲纨绔,也占得够多了……”
片刻后,原璁退出内殿。
一个正在玉阶下阴影处等的,穿青褐宫衣的年轻班值见干爹出来,看看左右无人,忙躬腰上前,悄声问:“干爹,怎么样了?”
原璁一见他便瞪起眼,敲了记他脑壳上的青纱帻,把陛下的原话讲来:“你这刁奴,倒是个念恩的!”
小班值焉瞳缩了缩头。
他岂能不记得,一百廷杖呐,当年只怪他嘴松道了句“此日是卫娘娘冥诞”,便险些被陛下下令打死。
若非傅娘子当天恰巧来给陛下请安,他便没有今日了。
他记一辈子。
原璁背手哼了一声。其实他帮傅娘子说话,哪里是只因这一桩,这些年傅娘子孝顺
陛下,与中斋前后殿、御膳房几处都走动得熟络,有时陛下因朝事气不顺,或龙体小恙,若有小娘子前来解颐一二,能给他们这些近侍的奴才省下多少气受。
再说各宫的大总管,有什么实在难解的烦难,都知玉烛殿里住着位小菩萨,但凡能搭上线的,都去求傅娘子。傅娘子但凡能帮的,也都肯搭把手。
那帮子狗僚嘴上不说,原璁却知道,大家伙儿心里头都嘀咕,将来若是这位贵主娘子入主中宫,那他们便有福了。
都说没根儿的东西腌臜贪吝,肠烂心黑。
可在这座人吃人人踩人的围城里,还有一位傅小娘子,拿他们当人看呐。
原璁抖抖袍子,抬眼望着天边那爿向缺的残月,幽幽道:“你干爹骨头软,没你那么恩义,也只能像御史台那帮子直臣说的,进几句谗,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