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近亲 第七章(第2/6页)
她给自己倒了一小杯威士忌,掺上水,然后打开从客厅通向阳台的那扇小门的安全锁。室外的空气涌入,干净清爽。她关上门,站在那里,手里握着酒杯,身子倚在砖墙上,向东看去,鸟瞰整个伦敦。低矮的云层吸收了城市闪耀的灯光,像淡红色的彩色涂料一样,与浓烈的蓝黑色天空形成对比。一阵轻风吹过,拂动了荷兰公园大道两侧高大酸橙树的枝条,让50英尺之下一排排屋顶上脆弱、充满异国风情的电视天线随风晃动。南面那些荷兰公园里的树木在天空之下有如凝结的黑色团块,前方,圣约翰教堂的尖顶闪闪发光,就好像远处的一片海市蜃楼。这也是这种时刻的乐趣之一,看着那仿佛是在移动的尖塔,有时靠得太近,她感觉自己只要伸出一只手,就能触碰到那粗糙的石块;而有时又会像今晚这样,整座尖塔遥不可及,仿佛是远处的一个幻象。在她右下方的弧光灯之下,道路向西蜿蜒,油光闪闪,就好像一条熔化、炽热的熔岩流,承载着一群又一群的汽车、卡车和红色公交车,没有尽头。她知道这条路在古时候是罗马的一条通道,一直通向西方,远离伦狄尼姆 [3] 。路上刺耳的轰鸣声传到她耳边时已经非常微弱,就好像是远方卷起的轻轻海浪。
除了冬天天气最糟糕的时候,这是她一年四季每夜的日常活动。她会倒一杯威士忌——一般是金铃牌的,然后拿着杯子站出来沉思。她想,这更像是一个关在囚笼里的犯人在说服自己这座城市依然存在。但是她的小公寓并不是监狱,更像是对来之不易并努力维系的自由的一种证明。她从庄园逃出来,从外祖母那里逃出来,从那个战后建成的公寓第七层的一处比例失调、肮脏又吵闹的小公寓逃出来。埃里森·费尔韦瑟公寓是以当地一位议员的名字命名的,他像大多数同类一样,拆掉了狭小的街区,建起12层的高层公寓,以此向所谓的公民自豪感和相对应的社会学理论致敬。她逃离了那里的大吼大叫、墙上的涂鸦、破旧的电梯、随地小便的臊臭味。她记得她逃出来的第一个晚上,也就是两年多之前——6月8日那天。她就站在现在所处的这个地方,像是举行祭奠仪式一样给自己倒了一杯威士忌,看着流动的灯光反射出来的弧形落在栏杆之间,大声说道:“去你的吧,该死的费尔韦瑟议员!欢迎你到来,自由!”
现在她切切实实地走上了正轨。如果她的新工作能大获成功,任何事情——差不多任何事情——都有可能发生。亚当·达格利什至少要选择一位女性加入自己的调查小组,这件事并不令人吃惊,但是他不是那种特意迎合女权主义的人,也不会专门讨好任何流行的主义。他之所以选中她,是因为他需要有一位女性队员,是因为他了解她的档案,知道她可以做好工作,让他放心。她向窗外远眺伦敦,感到自己的血脉里涌动着强大又美好的自信,就像清晨的第一口空气。在她身下延展开来的这个世界让她感觉就像自己家里一样自在,这里也是隶属伦敦警察厅管辖范围之内,人口密集又喧哗的都市街区之一。她想象着这条路一直延伸到诺丁山大门的另一边,穿过海德公园,跨过蜿蜒的河流,越过威斯敏斯特教堂的高塔和大本钟,短暂地掠过伦敦金融城,然后来到东部郊区与埃塞克斯郡警局的交界处。她几乎知晓那一边界的每一毫厘。这就是她眼中的首都:被划分成了不同警区、街区、部门和分部。她仿佛回到了诺丁山,那坚韧、多元、极具都市特性的村庄,她刚离开基本培训学校的时候就被分到那里轮岗。她还能记起8年前那个酷热的8月夜晚,能清晰地记得当时的每一种声响、每一种色彩和每一种气味,就是在那一瞬间,她明白了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这就是她宿命中要追求的职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