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第3/4页)

可再一细想,上圆下方的红圈椅,模糊不清的铜镜台,衣箱、绣墩、多宝格,脚上踩着的木底屐,四四方方的架子床,四根床柱能有两米高,就连帐面上暗绣的纹路,也全是大盛朝的孔方钱。

处处古风古韵,又哪里都不像了。

满屋没有电,没有自来水,屏风后边遮遮掩掩地放着恭桶,又哪里跟她的时代像了?

唐荼荼无声呼出口气。她心里涌上浓浓的想家的滋味来,不敢深想,闭眼把满脑子思绪倒出去。

肚子上忽的一重。

华琼搭了一角被子过来,“晚上凉,搭上被子睡。”

唐荼荼扭头看过去,一双眼睛在黑暗里光彩烁烁,她重新打起了精神。

“娘,我问你个事儿,你掂量掂量能不能跟我讲。”

华琼叫她逗笑了:“掂量什么,你问就是。”

唐荼荼问:“下午回来时,我听街上的小铺掌柜都喊你‘三当家’,我想了一晚上也没想明白。”

华琼没掂量,眼也不眨地就给她透了底儿。

“这条街上的铺面都是咱家的,那些掌柜是租着咱家铺面做生意的。”

唐荼荼:“……”

她半张着嘴,明显傻了,只是屋里黑,华琼没瞧见,权当给她讲睡前故事。

“你姥爷啊,早年是在天津卫发家的,卖些杂货。因为他娘——就是娘的祖母——有湿咳疾,受不了海畔的风,于是你姥爷咬咬牙变卖家产,举家迁来了天子脚下。”

“京城这地界儿做什么都贵,家资凑一块,也只够赁一家铺子,还是做杂货生意。店小利微,因为你姥爷进货比别家快,慢慢赚了点钱,就把铺子买下来了。再后来生意渐兴,他想着,扩扩店面吧,便把左右两边邻铺也买下来了,打通,做了一家大杂货铺。”

“你姥爷节俭,赚点钱也不会花,一有闲钱,就去买个铺子。他也没那眼力见,不会挑京城的旺铺,怎么买呢?——沿着西市这条街,一家一家铺子挨着买,必须要跟前边的挨在一块,美名其曰‘这样连起来好看’,还能互相照应着。”

“人家有的掌柜硬气,家传的铺子,就是不卖——‘我这地界生意好,干嘛卖给你?’——但慢慢儿地,看着周围茶舍酒肆药房、瓜果点心柴火摊,全成了你姥爷的铺子,人家嫌闹心,哭笑不得的,也就卖给你姥爷了。”

“铺子多了,雇工就多了,你姥爷操不过来那个心,就又都赁出去,租给小贩做生意,自己只管收租。有时候家里从南边北边进点货,也都托给店里去卖,卖出去了,抽八分利。”

“前些年,娘和离回来的那时候,家里就已经有半条街了。这又十多年过去,左近两条街,都成了咱自家的铺子。”

唐荼荼:“……”

强迫症吧这是?

她愣在那儿,一时没能领会“两条街”是什么意思。

西市满打满算也就九条街吧?这得多少家铺子?三五十家?百八十家?

华琼给她讲着,自己也沿着父亲的发家史想了想,心里生出许多感慨。也不指望女儿能听懂,她自顾自往下说。

“‘商’字怎么写——三面拢财,口大张,两眼四处瞅,立家镇财在上方。人心不足,所以从商,说得再冠冕堂皇,也逃不开‘贪婪’二字。”

她这睡前故事讲得敷衍,也不管女儿听没听懂,华琼自己困了,推了推枕头,“快睡吧。这边儿养鸡的人家多,天不亮就叫唤起来了。”

过了许久,华琼迷迷糊糊要睡着之际,听到身旁一道很轻的声音,喃喃道。

“才不是……”

华琼从朦胧的睡意里抽离出来:“啊?什么不是?”

身旁却不说话了。

华琼咕哝了声“快睡吧,明儿下午还得去……”,她一句话没囫囵说完,就又睡过去了。

屋子里,南面高高开着扇窗,一格一格的窗棂把月光都割碎了,映在床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