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窟边 《雨》作品三号(第3/5页)

但阿土真切地盼望这回辛的魂可以找到回家的路。但他也斩钉截铁地说没有下一次了。之后他真的毅然去医院“绑”了。他想,也许体贴的辛早就,或一再地化为女儿回来了。子满周岁时说出的第一个字竟然不是爸或妈,而是鸟叫声一般的“哥、哥”,令他们非常吃惊。冷静时猜想,那多半是阿叶的诡计,不满五岁的她或许竟猜透了父母的心思。她也常说看到哥哥的影子出现在树林里,在树后,半露半藏。

阿土嫂在厨房里忙时,常远远地瞧见丈夫就在儿子埋骨之处踱来踱去,在那里跟什么人说话似的——也许每天都在跟死去的儿子说话吧。好几年了。那坟就在那疑似马来人的坟旁,是怕他寂寞吧。也垒了大石头,是怕有饥饿的野兽会来挖,也怕自家的狗去乱掏乱扒。

阿土多次提到,他答应了儿子要带他登上那鱼形舟,带他深入那片沼泽去钓鱼;或沿着河,到下游的马来村庄。有好几回,他甚至动念要把船烧了,烧给儿子。但阿土嫂坚决地阻止了。“辛不会希望你那么做的。”伊心里真正想的没说出来:这船美,坚固,看来不是个普通的东西,将来多半可以卖个好价钱。

辛过世后的那几个月,睡梦中的伊总会惊讶地发现阿土没在位置上。有时床都凉了,有时熟睡中隐约听到开门声,沉重的脚步声轻轻地离去。伊当然知道丈夫去了哪里,也知道不久后他会带着一身烟味回来。只要是有月亮的晚上,从门口或窗口,都可以眺见他在孩子的坟前徘徊踱步。他像是在梦游,但也不确定是否真的梦游。那时阿土每餐都吃得很少,每每扒两口饭就说饱了,很快就瘦得脸颊凹陷了,也变得很不爱说话。就那样过了大半年,那时伊鼓着肚子,想说把辛怀回来了,就让他隔着伊的肚皮和孩子说说话,叙述他的思念。但他也只是静静地把耳朵贴着伊的肚皮听伊的心跳声,和肠子里的声音。

他说他常梦到辛,辛也还是老样子,只是身影愈来愈淡,愈来愈像是幻影了。

他说辛还在这园子里。就像平日辛陪他们割胶或锄草,大人忙大人的,小孩玩他自己的。

有许多时候,辛不在他们的视线内。有时在一棵大树后剥开老树皮,找刚孵出的雪白的幼蝎或小蜈蚣;观察灌木丛的蜘蛛和它们千变万化的网;抓豹虎①玩,或者爬到树上去远眺。或到哪条水沟边去观看清澈流水里巡游的鱼——总是冲来冲去的蓝线鱼,有老虎斑纹的老虎鱼,泥鳅,两点马甲,及许多不知名的。还有蜻蜓的幼虫,蝌蚪;真的或假的打架鱼。辛最爱打架鱼了,抓了好些蓄养在玻璃瓶里、咸菜瓮里。水里有时还会出现生性谨慎的鳢鱼,但母鳢鱼会带着一群橘色的幼鱼,看到小鱼就知道近处必有母鱼。它常就因为那样被抓来杀了吃。但那样的母鱼一般都不大,不足半斤,是母鱼里的生手。

但辛那样的“不在”,只需一声叫唤就会把它取消,只要回个声音他们就安心了,知道他躲在哪里。多叫唤两声他就会火速出现,他不是个会让父母担心的孩子。除了那一次。

伊很觉心酸,女儿接二连三地生下,阿土却好像更孤单了。家里就只剩下他一个男的。男人好像跟儿子比较有话说。伊想起自己的父亲好像也是那样的。再生不出也许只好到亲戚那里去抱一个回来——或拿一个女儿去交换。但他会接受吗?“把他生回来”的谎言那时不就戳破了?

辛那么聪明的孩子还是会遭逢那样的意外,对阿土的打击是难以言喻的。

那天天黑了,阿土才从镇上匆匆赶回,还特地买了一斤烧肉要加菜呢。哪知一抵家门并没有看到辛来迎接,妻还一脸惊惶地说儿子一直没回来呢,她往他离去的方向大声喊了几十次了,都没有回响。天黑了,伊还要带女儿煮晚餐,没办法过去看。丹斯里也没有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