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 柳(第2/3页)
我对那晚的记忆犹如浮光掠影,只是在脑子里有些印象,身体其他地方没有任何感受。那天很冷,但是我没感觉。我感觉像梦游,又好像是一场梦。就像看电视一样,我听见自己在抽泣,但我不是参与者,我只是观众。我没记得告诉司机——一个短粗的男人的背影,对于我来说他和虚无缥缈的声音没什么区别,后视镜里只看得见一双眼睛——去哪里。不过,好像他知道。我上车,他开车,飞驰在坑坑洼洼的马路上。他开得特别得快,车子左摇右晃,我想他一定是听见马修说要快或者什么的,所以才这么风风火火的。马修肯定告诉他了。我抓着车门把儿,不让自己在拐弯的时候被甩出去。我琢磨着那辆日产蓝鸟翻着跟头冲下马路的情景,妈妈当时是不是也是这个感觉。
司机把车停在街角一座灰色的矮房子前面,墙砖上有写着两个蓝色的字“灰狗”。夜里的这个时间,城市的马路静悄悄的。有个老太太站在外面,白发稀疏,一手夹着烟喷云吐雾,一手叉在薄外套的口袋里。
“十七美元。”司机瓮声瓮气地说,我坐在后排像个傻子似的问:“啊?”
他指了指我颤抖的手里攥着的一沓钱说:“十七美元。”我从马修给我的钱里数出十七美元交给他,然后拎着皮箱下车。走过老女人的时候,我看着她。
“给点钱吧。”她对我说,但是我把钱卷起来攥在手心里,使劲握着不让她看见。
我走到里面,看见一个售货机,毫不犹豫地放进去一块钱,按下红色的按钮。一瓶苏打水掉下来,比我想象得快。我拿着它坐到旁边的空椅子上。窗外还黑着,天边刚刚露出第一缕曙光。一个唠唠叨叨的老头坐在售票亭里数着票款,一边数一边嘟囔着。我听见电视的声音,但是我看不到,电视里在播报早间新闻、路况和天气预报。
我不知道待在这儿干什么。我不知道我该干什么,该去哪里。我还没有接受这个事实:约瑟夫已经死了。我泪流满面,眼睛哭肿了。我的心跳还没有慢下来,心脏随着剧烈的跳动飞旋。运动衫里面的白色内衣上,有马修冲进我的房间时甩上的血迹。
约瑟夫的血。
我确定。我绞尽脑汁把零七碎八的东西拼在一起:碎玻璃、刀子、从喉咙发出的把我吵醒的惊叫声,马修在门口的样子,他的话“马上走,赶在……”赶什么?我坐在那里猜。赶在警察来之前?赶在艾萨克出现之前?我突然发现,我只能靠自己了。我不再属于约瑟夫,他再也不能进我的房间了,可是,马修怎么办呀……
我不知道自己在那里坐了多久。慢慢地喝苏打水,听电视。候车室里温暖明亮。我盯着天花板上一盏闪个不停的灯看了一会儿,又看着一个穿牛仔裤的男人走进了车站。他的T恤又脏又破,头上戴着一顶帽子,上面印着“家伙”。我以为他只穿一件T恤应该觉得冷,但是看起来一点儿也不。他斜眼看着我,假装没看见的样子。但是我知道他看着我。他手里拿着一个鼓鼓囊囊的行李袋,拉锁都被撑开了。
他点点头,幅度很小,好像在说“我看见你了”,然后走到墙上的图表前,伸出手在图表上指指点点。
离开。
到达。
汽车时刻表。
他走到售票亭,从唠唠叨叨的老头那里买了去芝加哥的票,然后闷闷不乐地坐在站台另一侧的硬椅子里,把帽子拉下来遮住眼睛,看起来好像要睡了。我站起来,用袖子抹了抹眼睛,走到时刻表前,上面那么多字和数让我眼花缭乱:卡尼、哥伦布、芝加哥、辛辛那提……
然后,我看见它,四个我意想不到的字,我知道是命中注定:柯林斯堡。
柯林斯堡。我无数次在大莉莉从科罗拉多寄给我的回信地址上看见过这几个字。我的莉莉,小莉莉,住在科罗拉多的柯林斯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