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第2/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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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社会影响无尽的《圣诞颂歌》文学成就有限,可作为一部早期作品,它却很能反映作者日后的文化定位:鬼儿们调和Scrooge和Tiny Tim的矛盾;狄更斯调和富人和穷人的矛盾。试看书中桩桩不平之事:

(1)天冷,雇员要铲点老板的煤生火取暖,行吗(又不是偷菜)?老板说:你丫想跳槽是吧?

(2)恋爱,女方办不起嫁妆(放在今天,更别提合资贷款买房了)。男方说:没事,分手好咯。

(3)还债,“贷方”严厉催逼,女子只得剪下一尺青丝,去当铺“盘活资金”。

……

小戏一折一折,幕后那位无情无义的导演,他姓“钱”。而有势有权的制片人,就是英雄、狗熊并造的所谓“时势”了吧。“不患寡而患不均”,贫富两类,渐行渐远,由此互相看着不爽,富的嫌贫,贫的仇富,这是物质文明勃兴的并发症。呈现在文学中,或作苦大仇深,或为皆大欢喜。英雄居上,狗熊处下,狄更斯游走于中间,时高时低,潜亢颉颃。所以,《双城记》那段荡气回肠的起首,那种希望与恐惧熬炼出的浓情,非置身于他这位置(他的根据地始终是小资产阶级)不能一气呵出。但老狄到底是水瓶座,缺乏狮子座(如拿破仑)一腔暴力的热血,政治上“左”摇“右”晃,瓶子倒出墨水来,终究是要浇灭阶级仇恨的星星之火。他想让读者连同小丁姆(Tiny Tim)一起看到,斯克掳奇还不至于猪油蒙心,糊涂到“怪力乱神”都不信了。也就是说,虽然以此君为代表的某些有钱人很坏,但善根未萎,只须当头一瓶冷水,醍醐灌顶,包管天良复苏。无怪乎一针见血的奥威尔(George Orwell)会说:“凡成年人,读狄更斯,无不能感知到其局限性。”

有趣的是,正是局限性,成全了狄更斯一代盛名。与其说他文采风流,气度潇洒[3],不如说是“日不落”帝国那八荒叱咤、四海宗盟的鼎盛“时势”需要一派贵贱齐乐、贫富共荣的后院文化,碰巧假他之手。1855年,狄更斯在一场《圣诞颂歌》朗读会后明确表态:定不负“座中君子淑女厚望”,誓将“雅俗文学熔钧一炉”,志作大众的“同志友朋”。他说到做到,拼命、“多线程”地写书、办刊、演戏、开作品朗读会——只落得寿期花甲,过劳早亡。与此同时,英语渐渐成了大众易读能懂的拉丁文,登堂入室,在巍巍学府中也开设了课目,英语小说借此东风,风靡一时。你且一个人闷头啃狄更斯,那几部引人入胜的小说竟是鼓吹“温良恭俭让”的价值观,末了还有念诵了千年的“阿门”作结。试问:你还有心思揭竿起义吗?是呀,斯克掳奇都能一夜之间摇身变作救苦救难的观音,连没钱都敢和姑娘“发生恋爱”[4]的外甥都认了,大英帝国还要革命做什么?有狄更斯,就有了金瓯永固,华胥长宁。巧得很,他本人与写《名利场》并自绘精美插图的萨克雷(William Makepeace Thackeray)素为同行冤家,后来场面上和解了,靠的还就是一册《圣诞颂歌》赠书。

换个视角,也能注意到:故事里的穷苦人,成年的个个有气节,是“倔强的萝卜”。女子决计不会去发廊、洗头房打工,赚鬻皮市肉的快钱。小丁姆更是可爱如人参娃娃,和摸钱包、偷手机、受“遥控”乞讨完全扯不上边儿。等待鬼使神差的救赎,须得秀出点“君子固穷”的风采,即基督宗教号召的“神贫”。因贫穷而堕落——可耻!狄更斯会在后来的小说里提醒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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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宗教文学为宇宙,则劝人行善是火星。围绕着它,《圣诞颂歌》唱到如今,不曾销声歇响。读完这类作品,很把其寓意当一回事,自然会端正人生态度,不至迷失本我,放浪红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