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3/5页)
曲萍相信了,高兴地问:
“米还有么?”
“有!当然有,藏在里面窝棚的芭蕉叶下哩!我……我怕被人抢……抢了!你……你快吃吧!”
曲萍这才端起茶缸,把茶缸里的稠稀饭一点点吃光了。
真饱了。这是一路上唯一吃到的一次饱饭。
她真感动,甜甜地一笑,对齐志钧说:
“你真好!”
这是最高的奖赏。她的笑仿佛在火光中凝固了,他几乎可以一把把它抓过来,揣进怀里。她的声音也好似一条柔软的五光十色的丝带,正可以用来束住那凝固的甜笑。
他想站起来去亲她一下,只一下……
头却发昏,站不起来。
再一想,也觉着这念头透着一种卑鄙的意味,难道他给了她两茶缸米粥吃,就该向她索取亲吻的报偿吗?
他坐在那里没有动,只说了句:
“不早了,去……去睡吧!”
窝棚不大,是人字形的,一边睡着她,一边睡着他。窝棚正中的树棍上悬着一件军褂,不是她的,是他的。
一件军褂,隔开了阴阳两个世界。
她倒头便沉入了梦乡,他却睡不着。
他仍在寻找窝棚外面的那个凝固的甜笑,那是她的甜笑呵,她的!她在上海民生中学明亮的课堂里这么笑过,在重庆军校的宿舍里这么笑过,在平满纳的战壕里这么笑过。为了她的笑,盟军少尉格拉斯敦献出了年轻的生命,而他为她的甜笑,只付出了两茶缸稀饭。
这值得!
她应该永远这样欢笑!
爱的火焰燎烤着他的心,那芭蕉丛中的记忆从脑海中抹去了,那个可能会和他决斗的男人已经死了,从这个世界上永远消失了,他为什么不能爱呢?为什么不能从军褂下面爬过去,唤醒她.向她大胆而明确地说:
“我爱你,爱你!我与生俱有的一切,都是为了你!为了你!为了你呵!”
他不敢:
——就像他不敢决斗,就像他不敢自杀,就像他不敢冷酷无情地去做狼一样。
他不敢。
他用自己的军褂设起了一道屏障。
她均匀的鼾声一阵阵传来,他能想象到她香甜而安详的睡姿。她一定是仰面朝天睡着的,她那令他神往的圣洁的胸脯一定正随着呼吸而上下起伏着,她那长着长长睫毛的眼睛一定像两道墨线一样叠合着,她那诱人的嘴唇一定微张着……
胆子大了起来,没来由地想起了郝老四给他上过的人生一课。他翻过了身,趴在干芭蕉叶上,打定主意撩开自己设下的屏障。
生命的意义在于行动,他应该行动了,应该爬过去,告诉她,他心中一切的一切。
哆嗦着手,把军褂一撩,军褂滑落下来,一半落到了他的腿上,一半落到了她的腰上。他借着微弱的火光看见,她一只手搭在胸脯上,微微耸起的胸脯在有节奏的起伏。
他悄悄挨了过去,挨了过去……
他终于靠到了她身边,触摸到了她圣洁的身体。
坐起来,喊醒她吗?喊不喊?
他犹豫着,思索着,像一个伟大的将军在决定一场战争。他挨靠着她的身体动都不敢动,仿佛怕轻轻一动就会触发一场大战似的。
不!不!不能在这种时候喊醒她,讲这种话!尽管尚武强已经死了,可悲痛一定还在她心中压着。他是人,不能乘人之危。
他应该在到了新平洋,到了上坎,到了印度的目的地,再向她倾述心中的爱,那时,他将是高尚的,无可指责的。
可是,她的胸脯,她的嘴唇太诱人了,他真想爬起来,轻轻地吻她一下,轻轻地……
身子向上一起,眼前旋起了一片爆飞的金星,他觉得很怪,自己咋这么无用呢!咋会连自己的身体都指挥不动?
没来由地想到了死。
也许他会死的,会静静地躺在她身边死去的。他已经三四天没有好好吃过一顿饭了,又得了热病,浑身上下被蚊虫叮咬得遍体是伤。他把最后的米都给她煮稀饭吃了,他的生命已没有任何保障了,如果他死在这里,他梦想中的高尚爱情就永远是只属于他一个人的秘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