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非有趣的自述(第3/9页)
那时候,到处都要人,到处都有工作。在那个天翻地覆的时代,“参加工作”就是“参加革命”。“革命”二字,对于青年学生,即便是对我这个所学极少的女学生来说,也是多么富有吸引力啊!
我在部队文工团和工人出版社之间选择了后者。在人生之路上的这第一个抉择,对我后来的生活当然是有重大影响的。但,对我说来,作出这样的抉择并不困难。较之歌舞,我更爱书籍。自从认识了一些字,我就偷阅了家里所有我能看懂或半懂不懂的“闲书”,能有机会生活到书的海洋中去,可谓“得其所哉。”
当时的西南工人出版社刚刚创办,还没有力量出书。它只有一个门市部,只有一项任务——卖书。我站在书台前,看了不少书。我背着书箱到工厂、到煤矿,看到解放了的工人多么渴望书。
一九五二年,西南工人出版社门市部并入新华书店。我被调到西南工人日报编辑部工作。在编辑部,我是一个“最底层”的工作人员。登记来信、分发来稿、收抄记录新闻。我努力完成分配给我的每一项工作,并且自学俄语、画画和高中课程。
一九五四年,我考入北京俄文专修学校(五五年改名为北京俄语学院,现为北京外语学院),成为新中国第一批调干大学生。在大学里,我成为中国新民主主义青年团(后改名为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的团员。
一九五七年,我从北京俄语学院毕业,被分配到中央广播事业局当俄语翻译和音乐编辑。先后在伊朗语组和对苏广播组工作。我得过先进工作者的嘉奖,也一次一次地晕倒在办公室。一九六二年,我被精简下放,到北京市教育局。当俄语教师。
五
但是,我又一次次地晕倒在讲台上。
没有一个学校愿意要一个经常晕倒在讲台上的教师。这样,我成了一个分配不出去的教师,一个丧失工作能力的人,一个不为社会所需要的人。
这是我一生中最痛苦的一页。
在绝望中,我走上了文学之路。
这并不是因为我有什么文学才能,只是因为我不能上班,又不甘心沉沦,总得干些什么事。不能坚持八小时工作,那么四小时,三小时,只要还活着,我就得有所作为,就得对社会尽自己的一份义务。
那时候,搞文学创作,讲的是“为工农兵服务”,对于我这样一个知识分子来说,除了“深入工农兵”之外,不可能有别的出路。在工农兵当中,我选择了农民。比较起来,农民对我不算太陌生。这同我幼年有很长一段时间生活在农村,不能说是没有关系的。
一九六三年秋,我把两个孩子送到上海的亲戚家里,告别了丈夫,只身来到山西汾阳县万年青公社贾家庄大队。六十年代中期,贯彻调整方针,农村在复苏。农家的小院里又有了猪,有了羊,有了鸡,农民的脸上又有了笑容。我生活在善良的农民中间。每天扛起锄头,同我的房东一起,日出而作,日没而息。工余之暇,我给农民画画,也给农民当教员,教他们学文化,我成了他们中的一员。这使我精神非常愉快,得到极大的宽慰。我在城里几乎被人遗弃,在农村却结识了很多朋友。我几乎忘记了自己是来“深入生活”为了写小说什么的。我一个字也没写。但是,我的这些农民朋友,他们的喜怒哀乐,他们的音容笑貌,却铭刻在我心里,后来又一一再现在我的小说里。这年冬天,开始“四清”。工作队进村,我作为一名国家干部,又了解村里的不少情况,被动员参加“四清”工作队。但是,作为农民的朋友,我又不愿意干伤害朋友的事情。这不是什么“仗义行为”,而是因为我对那些老实、忠厚,有时也玩弄一些小小的计谋以应付上级领导各种命令的农民和基层干部,从心里深表同情。左右为难,我只好一走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