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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沙复明(第4/7页)

“你叫什么?”女孩问。

“沙复明。”沙复明伸出脖子,咽了咽,说,“黄沙的沙,光复的复,明亮的明。——你呢?”

为了能把自己的姓名介绍得清晰一些,女孩子有创意了。她从杯子里取出一块冰,拉过沙复明的胳膊,在沙复明胳膊上写下了三个字。

沙复明的胳膊感受到了冰。他的胳膊感受到了冰凉的一横、一竖、一撇、一捺。这感受是那样的奇特,沁人心脾。由于温度的关系,女孩子的一横一竖与一撇一捺就不再是“写”出来的了,而是“刻”。铭心刻骨的“刻”。沙复明腰部的那一段慢慢地直了起来。他想闭上眼睛。他担心自己的眼睛流露出迷茫的内容。但是,他没有闭,睁开了,目视前方。

女孩子却顽皮了,执意让他大声地说出她的名字。“告诉我,我是谁?”

沙复明抽回自己的胳膊。静默了好大的一会儿,沙复明终于说:“我,不识字的。”

沙复明说的是实情。他说的是汉语,其实,这汉语又不是真正的汉语,是一种特殊的语言。准确地说,是盲文。他没有学过一天的汉字。尽管他可以熟练地背诵《唐诗三百首》。

女孩子笑了。以为沙复明在和他逗。女孩说:“对,你不识字。你‘还’是个文盲呢。”

一个人在极力表现自信心的时候是顾不上玩笑的,沙复明转过脸,正色说:“我不是文盲。可是我真的不识字。”

沙复明脸上的表情让事态严重起来。女孩子端详了半天,相信了。“怎么可能呢?”向天纵说。

沙复明说:“我学的是盲文。”为了把这个问题弄清楚,也为了使谈话能够走向深入,他问清楚女孩子的姓名,同样摸出了一块冰,捂在掌心。冰化了,开始流淌。沙复明伸出他的食指,郑重其事了。他在桌面上“写”下了“向天纵”这三个字,其实是一些水珠,是大小不等的小圆点。

向天纵望着桌面,桌面上是杂乱却又有序的水珠。这就是她了。这就是她的姓和名了。向天纵向左歪过脑袋,看,向右歪过脑袋,看。多么古怪的语言!他们一直在说话,可是,沙复明使用的其实是“外语”。这感觉奇妙了,有趣了,多好玩哦,是罗曼蒂克的场景,可遇不可求。向天纵用双手一把捂住沙复明的脸,在酒吧里喊了起来:“你真——酷哎!”

沙复明对语气的理解力等同于他对语言的理解力。他从向天纵的语气里把所有的自信都找回来了。更何况他的脸还在向天纵的手心里呢。沙复明直起脖子,咳嗽了一声,要咧开嘴笑。因为担心被向天纵看见,即刻又止住了。这很难,可沙复明用他无比坚强的神经控制住了,他做到了。笑是一个好东西,也是一个坏东西,好和坏取决于它的时机。有时候,一个人的笑容会使一个人丧失他的尊严。沙复明绝对不能让自己失去尊严。沙复明故作镇定,再一次开口说话了。这一次的说话不同于一般,几乎就是一场学术报告:

“这是一种很年轻的语言,它的创造者姓黄,叫黄乃。黄乃你也许不知道,但他的父亲你一定知道,那就是我国近代史上著名的民主革命家、辛亥革命重要的领导人,黄兴。黄乃是黄兴最小的儿子。他是一个遗腹子。

“黄乃在年轻的时候喜欢足球,由于踢足球受伤,黄乃失去了他的右眼。1949年,左眼视网膜脱落,从此双目失明。

“敬爱的周恩来总理对黄乃的病情十分关心,1950年,敬爱的周恩来总理把黄乃送到了苏联,准确地说,前苏联。终因发病过久,医治无效。

“黑暗使黄乃更加懂得光明的意义,他想起了千千万万的盲人是多么地需要一种理想的文字来学习文化、交流思想啊。但是,当时的中国流传着两种盲文,都有很大的缺陷,黄乃下定了决心,决定创造一种崭新的盲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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