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何不淈其泥而扬其波?(第3/3页)

他在皇宫耳闻目睹的不仅是皇帝的荒淫无度,还有外戚的腐败与朝臣之间的争斗。所有这些,俨如孤独郁闷的种子,开始在扬雄的心中生长。

这是莫大的嘲讽,辞赋的华美之中藏着掖着的那点讥讽与劝谏,根本于事无补,上不能痛陈时弊,下不能为百姓请愿,与隔靴抓痒又有什么区别呢?

于是才有了扬雄晚年对辞赋的厌恶:这简直就是童子雕虫篆刻的小道,壮夫不为也。

但选择抗争,又与扬雄一贯的为人处世之道不同。

真是可笑啊,陈崇想要拉他一起下浊世,殊不知扬雄最欣赏的,正是《渔父》中老渔父的准则: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

所以扬雄当年才作《反离骚》凭吊屈原,却不赞同屈原的赴死。

“君子得时则大行,不得时则龙蛇,明哲保身好过自殆其身。”

他这一生唯唯诺诺,胆小怕事,缩在常安这混沌官场的角落里,甚至蒙上了眼睛不去看外面的乱相,只在沉醉中渐渐麻醉,只是没想到还是逃不过。

黄鹊、乌鸦、鲤鱼、麋鹿,他是什么?

扬雄终究还是提起了笔,苍老的手有些颤抖,想到自己这可笑的一生,念及上书谏匈奴事时那些激情澎湃的时光,心中不同理念打成一团。

良久后,扬雄对替他磨墨的王隆道:“文山,我教你多久了?”

王隆下拜:“弟子已追随夫子一年了。”

扬雄对王隆是有些惭愧的,父母对几个子女尚有偏爱,何况是弟子,他的注意力多在第五伦身上,对王隆其实是放养,但这弟子却十分朴厚努力,即便他只想学扬雄已经不甚喜爱的辞赋。

“你天赋不错,已经读得千赋,也能作出辞藻不俗的好赋了。”

“今日我再教你一课吧。”扬雄笑道:“为赋者,必须弄懂何为诗人之赋,何为辞人之赋。”

“诗人之赋丽以则,辞人之赋丽以淫,赋者托物言志而已,作赋总要对得住心中所思所想。事胜辞则伉,辞胜事则赋,事辞称则经。”

哪怕浑身污泥,被世人轮番嘲笑,落魄到今日处境,但心中仍在坚持一些东西啊。

扬雄持笔,艰难地写下了第一个字。悲愤之情,喷薄而出。

“老夫毕其一生,想要留下的,不是流行一时的赋,而是能够流传千年的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