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第15/22页)

这天晚上丛林说了很多很多。直到屋里的蜡烛燃尽,那越来越微弱的光焰挣扎着弹跳了两下,最后归于寂灭,丛林才停止了诉说。两人在黑暗里深陷着,没有哪个想起要去开一下灯。过去了一个世纪,高志强才望望对面丛林的影子,轻声说:“感谢你,丛林。”

也许是激动和忧伤都已被刚才的吼叫和诉说冲淡,丛林变得理智而平静了。她淡淡地说:“你走吧,走得越远越好。”

高志强犹豫了一下,便站了起来。他当然还记挂着江永年的事,他想再问问丛林,但他终于没问。他绕过桌子,在丛林身旁站了站,低下头去,吻了吻她那被汗水透过而有些酸咸的额头,然后转身走开。

直到高志强快到门边了,丛林才在他身后的黑暗里悠悠说道:“你放心好了,江永年不会有事的。我明天就上省城去,把你这事给摆平。”

高志强站住,回头望望黑暗中丛林那悄无声息的影子,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什么来。他将信将疑,心里说,莫非丛林还有什么回天之术?恐怕丛林还没到达省城,江永年便把什么都说出来了。高志强无声地自问道,江永年此时在哪里呢?

此时的江永年,已被人带到200多公里外一家省属矿山招待所里。

昨天晚上江永年被架上的士后,那两人也没说什么,要他把手机和别的他们觉得不宜留在他身上的东西交出去,等办完案后再还给他。出了城便被拉着下了的士,再上了另一辆车子。这是一部旧式北京吉普,车上加上江永年和司机总共四个人。没有人说话,只有吉普车牛一样叫着。江永年是有思想准备的,他也懒得问他们是谁,在车上打起瞌睡来,甚至呼噜噜响起了鼾声。

也不知走了多久,估计有六七个小时吧,车子停了下来,半睡半醒的江永年被带进一个小屋。这时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江永年觉得一双眼皮沉重异常,不太适应早上那苍白的天光。好一阵才抬了头,认真望了望身旁那个高个子年轻人,问他这是什么地方?年轻人瞥他一眼,没吱声,转身走了出去,顺手锁上了房门。

江永年转了转有些生硬的脖子,发现这是一个十多平方米的砖木结构的旧屋子。有一个不大的窗户,窗户上卡着铁条,窗外是一座大山。他对这个地方一点也不熟悉,只觉得是一个什么矿山。忽然一阵北风从没装玻璃的窗口吹进来,江永年不觉打了一个寒噤,才意识到天气突然间变了,而他身上只穿着一件西装,里面仅衬着一件衫衣。便在地上小跑起来,以增加身上的热量。

中午时分,有人开门进来了,前面是那个高个子年轻人,后面是位中年汉子。一进屋,年轻人就把一张藤椅塞到中年人屁股下面,他自己则坐到桌子后面,拿出笔,打开记录本,准备记录。中年人让江永年也坐好,说有话要问他。江永年就听话地坐到床边。

这时中年人才咳了一声,正式开始审问。他说:“你知道我们是谁吗?”江永年摇了摇头,表示不知道。中年人笑笑说:“我们是省纪委专案组的。”江永年说:“你们省纪委的领导,怎么找起我这么个市里的小厂长来了?”中年人说:“一是你不仅是厂长,还是党委书记;二是你的事牵涉到你们市里的领导,省纪委出面很有必要。”江永年说:“我做错了什么违反党纪的事吗?”中年人说:“这就要问你自己了。”江永年说:“我没有违纪。”中年人说:“别说得这么干净嘛,还是好好想想吧。”

江永年就做出一副想想的样子。过了一会儿,说:“我想不出来。”中年人说:“你要主动一点,把该说的说清楚。”江永年说:“我不懂你的意思。”中年人说:“你还有一套帐本放在了哪里?”江永年说:“厂里从来就只一套帐本,在会计手里,你们可以去查看。”中年人说:“你别蒙我了,现在哪位厂长不做阴阳帐?我跟你说,你只要交出那套帐本,你马上就可以从这个招待所里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