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赫玛托娃故居感动了我(第2/2页)

窦文涛:你能闻到气氛?

陈丹青:对,感受到在这个屋子里生活的人。我想象不出托尔斯泰坐在沙发上的感觉,但我立刻能想到阿赫玛托娃在这房子里来回走动。为什么?我见过这样的人。我们小时候的长辈,那些六七十岁的人,比如傅雷,要是不自杀,也待在那样的房间里,满脑子西方记忆,但是已经中断了,后半生在一个阴暗屋子里很绝望地死去,看不到改革开放,也没看到苏联解体。阿赫玛托娃死于1966年,那年我十三岁了,我可以跟她衔接,同时分享她的经验。我在陀思妥耶夫斯基和普希金的家里无法分享经验,但在阿赫玛托娃家里,我可以分享。

梁文道:有一种时代的接近性。现在很多名人故居都变成博物馆了,我也去过很多,但不一定每个地方都能引起这种直接的感觉。

陈丹青:我到过鲁迅故居,却不能跟他分享,他是一个民国人。我也到过巴金、茅盾、丁玲的故居,觉得这些空间是可以分享的,我知道他们遭遇过什么事情,他们遭遇的时候就住在这间房子里。

1946年1月3日,自由主义思想家以赛亚·伯林(Isaiah Berlin)从英国来到圣彼得堡,寻找苏联女诗人安娜·阿赫玛托娃,他们在丰坦尼宫(Fontanny Dom)阿赫玛托娃的寓所谈了整整一夜。风华绝代的女诗人尽管比伯林大了20岁,尽管处在斯大林的严密监控下,尽管她的儿子被关进苏联的监狱,却仍然保持着高贵的气质和慑人的魅力,伯林称其为“悲剧女皇”。事后,伯林在回忆录中写道:“她有一个看得见庭院的小房间,空荡荡的,连窗帘都没有,只有一张小桌子,三四把椅子,一只木头箱,一个沙发,火炉上方是一张阿赫玛托娃的画像。”事实上,以赛亚·伯林当时肩负着英国首相丘吉尔的密令,来劝说阿赫玛托娃移居英国。那一夜他们谈文化和文化史,谈命运和命途多舛,也谈爱情和生命,当然更多是谈如何移居的问题。事后,阿赫玛托娃在诗里写道:“那一夜,没人敲我的门,只有镜子梦想着镜子,寂静守护着寂静,呵,一九四六年一月四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