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四(第3/6页)
我看着他,欲哭无泪。
我想说,萧观,你知道我有多惨吗?打着钢钉、全身肿痛,还要替你翻译啊!人家CGP正点的资本家都不像你!
萧观一群人和我嘻嘻哈哈了一阵,约好出院后请我吃饭为我消灾,就走了。
喧哗之后,一切回归宁静。我的心像点滴架上的点滴,一点一点地往下落。窗外春光无限,我的心里却是酸酸的。
萧观都来了,沥川,你在哪里?
护工李阿姨进来替我洗澡。
说是洗澡,其实不过是擦身子。她用毛巾蘸着温水,一点一点地擦。手在绷带间小心翼翼地移动,好像考古人员在研究一具汉代女尸。洗完澡,又替我洗头,用水盆接着一趟一趟地洗。最后给我换上一件干净的住院服。
从此之后,每天都是这样。李阿姨每隔两个小时替我翻一次身,一天三次按摩我的脚,保持血液循环。我则日日埋首于金庸的小说。偶尔也拿笔做一下翻译,做不了几页就累了。艾松天天来看我,中饭晚饭都和我一起吃。有护士料理一切,他其实帮不上什么忙。主要工作,就是“伺候”我吃饭。我因此在他的逼迫下,每天都喝了一碗他妈妈熬的骨头汤。虽然我吃素的决心坚定不移,可是艾松妈妈的骨头汤实在是太香了。而且,我也想快点好。
从第二周开始,我的住院生活出现了九十度的逆转。
首先是受伤的大腿异常肿痛,痛到坐立不安、饮食难进、彻夜难眠的地步。
我得了骨髓炎,一种常见的手术并发症。紧接着,我就开始不断地发高烧、腿部化脓、疼痛难忍,需要杜冷丁止痛。
生病原来是这样的啊。我从小身体健康、身手敏捷,什么运动都热衷,却从没有受过伤皮肉大伤。这一回的骨髓炎算是把我给痛惨了。
我每天都要静点抗生素,还要定期引流、排脓。我不敢看我的腿,上面落下了可怕的伤疤。过来检查伤口的医生总是绷着脸,我很怀疑过不了多久他会说,这条腿不能留了,要锯掉。然后我的脑子里就闪出电影白求恩大夫的某些场面和沥川身上的那些伤疤。
尽管我多次请求艾松不必每天来医院,在他请假的那个月,他每天必到,有时甚至待一整天。好几次他想帮我换衣服,被我拒绝了。我不许他碰我,也不许他看我的身体。最后,见他实在没事干,又实在想干点什么,我说:“艾松,你替我剪个头吧。越短越好,我的头发太多,李阿姨洗头不方便。”
艾松乐滋滋地拿着剪刀,给我剪了个巨难看的头。令我一连几天都不好意思见人,又不敢责怪他。
我拿了一个挂历,一天一天地算日子,将在医院过的每一天都打一个大叉。
一个月过去了,沥川还是没来看我。
我的心,一点一点地变冷。
夜半痛醒过来,想到沥川的绝情,泪水湿透了枕头。
开始的时候,我安慰自己,沥川不知道我病了。可是,他不可能不知道,连做清洁的大嫂都知道了,所有CGP的员工都来看我了,他不知道我出了事,这可能吗?
然后,我又安慰自己,沥川大约自己也病了。说不准回瑞士了。可是翻译组的小姐们每周来看我时都会八卦,听她们说,沥川在我住院后几乎每天都去CGP上班,还召开过几次会议。不过她们又说,沥川的身体并不见好。大多数时候都坐在轮椅上。她们几乎都快忘掉沥川站起来是什么样子了。
绝望的时候我又想,就算沥川铁了心地不肯来,至少会派René来。或者,让René给我打个电话。
我也没看见René,也没接到过电话。
想起以前和沥川在一起的日子,我倒真的不曾生过病,连发烧都不曾有过。不过,每次月事来临,我都会很不舒服。沥川会让我躺在床上不动,然后会为我煮汤。肚子痛得厉害时,他会把双手按在我的肚子上。学气功大师的样子,向我“发气”。沥川一直很会关心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