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第5/5页)

他视线垂下来,不去看林望归,也不去看渌水。

盯着旁边空荡的琴桌,兀自出神。

那是放游春的位置。

钟应伤了右手指甲,不便弹琴,他就整天抱着游春四处闲逛,坐着就敲琴身琴徽,在轻柔木响之中,弹奏着无弦之音。

游春是林望归的琴。

斫制而成的时候,樊成云亲眼见他在漆黑的琴身上认真的点出了白皙的琴徽。

当初樊成云还很年轻。

二十来岁,弹琴方面毫无建树,倒是傲慢抬杠尺有所长。

他撇了撇嘴,说:“人家陶渊明的素琴,可是弦徽不具,没有弦和徽的。”

“所以这是我的琴。”

林望归笑着点出十三徽,耐心性子说道,“君子无故不撤琴瑟。我既然不会琴,那就做张无弦素琴。弦在我心上,琴徽在琴身,我心里是有音乐的。”

“你看。”说着,他放下了工具,端坐于无弦木琴之前,按弦拂弦,似模似样。

他还微微闭起双眼,悠然自得地笑着说道:“对你弹琴。”

樊成云听了这句“对你弹琴”,顿时觉得林望归在说“对牛弹琴”,火气马上就大了。

“我看你才是牛嚼牡丹!”

林望归也不生气,只是笑,“牛嚼牡丹,煮鹤焚琴,还挺适合我。”

“成云,我的琴做好了,你给它取个名字吧。”

樊成云想了想,记得那是一个绿树成荫的灿烂春天。

林望归的家里逼仄,可以说家徒四壁,像个木匠的工作间而不是斫琴师的琴馆。

于是他嘲讽的说道:“蔡氏五弄,《游春》、《渌水》、《幽居》、《坐愁》、《秋思》,你独占幽居,这房子又小又潮,跟关犯人的囚笼似的,这琴就叫游春吧。”

游春,梦里游。

樊成云想到那张游春,就会想起年轻时候的自己。

他脾气不好,说过很多伤人伤心的话。

林望归一双沉寂的黑眸,静静的看他,似乎永远不会生气。

钟应像林望归,很像。

一模一样的沉静内敛,一模一样的天赋出众。

一模一样的悲天悯人,一模一样的执着坚定。

他一直害怕自己带不好这个可爱的孩子,时时以林望归的标准要求钟应。

行事温柔,话语委婉。

不能冲动,学会隐忍。

樊成云这么教,自己也这么学。

但他觉得,自己温柔慈祥并不是因为学会了林望归的脾气,只不过是他老了,心灰意冷,对一切都升不起怒火脾气,唯独想着早点儿完成林望归的遗愿,早点儿去见见林望归。

他初见林望归的时候,那人差不多快三十了。

三十而立,成熟稳重,林望归仿佛已经度过了一甲子年岁,无声背负起别人犯下的沉重过错。

樊成云记得,自己砸开那扇破木门,冲动得像个街头地痞小混混。

可能他还砸破了林望归的脑袋,害林望归流了些血。

因为樊成云年少懵懂,只记住了恨。

误以为,林望归还不叫林望归,他叫——

“师父!”

钟应急切的走到琴馆旁,“师父你在吗?”

“什么事?”

樊成云从椅子里站起来,回忆烟消云散。

“外面来了一群人,絮姐在招呼他们,但是、但是……”

但是,钟应没见过那么奇怪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