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第2/7页)
“有一天,牢房来了新的囚犯……”
迈德维茨写道,“我终于见到了他。”
毛特豪森集中营的牢房,一间能够关押许多人,大家如同货物一般睡在上下铺,时不时空出一张床,那便是又有人死了。
麻木、灰暗、阴森、冰凉。
唯独新来的囚犯,给一潭死水般的牢房,激起了一丝活力。
那是拥有黑色眼睛的人,他身上带着伤,身躯直挺,举手投足却依然端着一种气质。
他视线一抬,迈德维茨就觉得那双眼睛是活的,藏着蓬勃的生命力。
迈德维茨的描写,令钟应直愣愣的往下翻。
黑色的眼睛,只会是楚书铭。
“黑色的眼睛,魔鬼的眼睛!”
带他进来的囚监啐了一口,不屑又鄙夷的离开。
迈德维茨只觉得这句话好笑,一个魔鬼的爪牙却鄙夷别人是魔鬼。
囚监刚离开,牢房好奇的囚徒,就围了上去。
大家用德语提出问题,楚书铭并不能听懂,依然声音低沉迟缓,“我是中国人。”
那是英语。
迈德维茨学过法语、英语,立刻在所有人的困惑之中,翻译道:“他说他是中国人。”
中国。
在信息极为不发达的地区,犹太人对中国毫无印象。
囚徒们对他越发好奇,问出了每一个不是犹太人的倒霉鬼都会面对的问题——
“你为什么被抓进来?”
他笑得灿烂,连那双黑色眼睛都透出光。
在苦难与折磨的毛特豪森,迈德维茨还没见到德国人和囚监之外的家伙,敢这么笑。
“因为我说,我是中国人。”他的英语缓慢,用词简单,“我讨厌日本。”
迈德维茨几乎愣了。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傻的中国人,在性命危急的关头,逞口舌之快!
“你呢?朋友。”他友好的看向自己的翻译员。
迈德维茨笔下的与中国人的第一次对视,写出来的文字美得惊心动魄——
“他看着我,黑色的眼睛倒映着我傻乎乎的脸庞。”
“我跟你不一样。”
迈德维茨写道,“我进来是因为我告诉他们,我是犹太人,但我爱奥地利!”
牢房的笑声,低哑悲哀。
这世上不止是一个傻子。
一个傻子因为讨厌一个国家而被抓进来,一群傻子因为喜欢一个国家而被抓进来。
钟应看得勾起唇角,理解了他们的苦涩。
迈德维茨不是极好的作家,可他写下的每一句话,都是他的亲身经历,所思所想。
钟应在酒店房间安静翻动纸页,能够感受到他初见楚书铭时的快乐。
这位先生,快乐得忘记了想要死去。
仿佛他死前希望满足一些好奇心,见识更多新鲜事物,才好死后与家人相聚,告诉他们:嘿,我死之前见到了一个奇特的中国人。
迈德维茨眼中的楚书铭,优雅、幽默、乐观,说话直白又坦荡。
钟应以前认识的,仅仅是沈聆笔下的楚兄。
擅长琵琶,见多识广,有礼温和。
而在迈德维茨笔下,这样的楚书铭,更加的具体。
他写:这人居然想学德语,在这么一个都不知道能不能见到明天的地方。
他写:也许是德国人的命令,他总能获得一点点优待,囚监都不敢对他动手。
他写:Summy讲述的中国,太有意思,太神秘了,如果我能活着,真想和他一起去中国,当然,我希望他能活着。
迈德维茨描述关于楚书铭的句子、用词,欢快又兴奋。
他撰写自传的时候,还没有遭遇出版商的拒绝,更没有受到别人的劝告,字里行间的“中国”“中国人”都随着“Schosummy”这个人,变得格外鲜活,透着美好的憧憬。
钟应顿时理解了弗利斯讲述的过去。
也理解了,老人面对官员们改换楚书铭国籍的劝告,为什么会感到愤怒和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