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第4/6页)
乐器本身的价值不可考。
但是木兰琵琶的流失,带着两位优秀的音乐家,消失在历史洪流,就成为了钟应和师父最深的牵挂。
钟应没能去过美国,可师父告诉他,华人互助会至今有楚书铭、郑婉清及女儿楚芝雅的合照。
他们顺利到达了美国,顺利的找回了木兰琵琶,顺利的登上了回家的邮轮……
“但他们没能顺利回家。”
钟应的讲述总是平静。
然而,厉劲秋每一次听,都觉得心跳抽痛,常常与消失多年的音乐家共情。
“这么多年,并不是只有我和师父在找这些乐器。”
钟应不过十八岁,说出来的故事,绵延了近八十年。
“清泠湖商会、清泠湖大学音乐学院、清泠湖音乐协会、美国华人互助会都在一起寻找它们。大家买回来、借回来的琵琶,挂满了音乐学院的乐器室。”
钟应手上没有楚郑夫妇的资料,但他每次走进音乐学院的乐器室,都能见到墙上挂满了琵琶。
法国拍卖行的玳瑁轸,意大利私人收藏的玉四品。
他站在那面琵琶墙前,感受到无比的震撼,还有跨越了光阴的惆怅。
因为它们代表着长达数十年的努力,以及背后不肯放弃的身影。
那些他并不认识的前辈们,耗费了金钱、精力,只为了带回琵琶,像是琵琶寄居了楚郑夫妇的亡魂,渴望着魂归故里。
“遗音雅社的乐器,就像我们走失的家人,如果我们不找它们,它们可能永远回不了家了。”
厉劲秋看着钟应,像看到了许多人。
他仿佛也见到了满墙相似的木兰雕花琵琶,终于知道,钟应为什么会如此执着于十弦雅韵。
因为那张藏在贝卢手上的古琴,可能是他唯一能够确定踪迹的乐器。
遗音雅社其他乐器,就跟这琵琶似的,沧海一粟,大海捞针。
“所以你的曲子里,不止是纪念死难者,也在纪念战争中消失的人。”
厉劲秋感受到的那份希望,更加具体,“无论是战争中流失的遗音雅社乐器,还是毛特豪森死去苦难者,你都期望着自己能够在一切还没发生的时候,拯救他们。”
钟应笑着看他,终于体会到藏在音乐里思绪,被人完全了解的快乐。
“因为我们遭遇过相同的灾难,任何一个遭过难的人,都不会愿意见到历史重蹈覆辙。”
厉劲秋知道他说什么。
中国近代历史的屠杀、战乱,将一片乐土烧灼得千疮百孔。
他翻开那段时间的历史书,都能感受到沉重浓郁的血腥,以及文明社会永远无法理解的残酷残忍。
中国人和犹太人不同,有着强烈的国家情绪,认定了自己扎根的土地。
可他们依然同情这样流浪的民族,遭受的折磨与苦难,也同样感受到了弱者备受欺压,等待死亡的绝望。
厉劲秋捋了捋额发,顿时觉得自己并不了解奥地利。
作为一个音乐之都、艺术殿堂之外,他甚至不知道毛特豪森集中营在哪里,更不知道纪念碑在哪里。
“忽然觉得我接下维也纳之春的邀请草率了。”
他苦笑着看钟应,“我一点也不了解这次要纪念的对象。”
不了解就贸然创作,根本不是在纪念死难者,而是在敷衍和侮辱他们。
“我可以说给你听。”
钟应并不介意分享自己的感悟,甚至觉得厉劲秋一定能够获得比他更深的思考。
他说:“毛特豪森集中营是一个很特殊的地方,它建立在维也纳,但它并不是与我们毫无关系。”
“至少五位中国死难者的名字刻在纪念碑上,大使馆每年都会在纪念日哀悼他们的遇难。”
“如果不是这场音乐会,我也可能永远不会知道它的存在,也可能永远不会知道,有一位叫做何凤山的中国外交官,在被德国没收了领事馆的情况下,为数千位犹太人发放了前往中国的签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