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难忘的一个将军——为宋希濂将军出书经过(第3/5页)
李蓝是聪明明达的女士,住外国久了,权利观念和出版印象是很西方的。我向她表示,她可能不太了解在国民党几十年高压下出版这种“反动书刊”所遭的困难、损失和代价,以外国出版的常情与规矩,想在台湾出这种书,是不可能的。我很欣赏她那种极力保护宋将军权益的好意,但是,她也应该设想设想在台湾的高压下和销路不会超过两千本的评估下,出版这种书的艰苦。无利可图是必然的,但求少赔就不错了。对宋将军而言,台湾版只是扩大影响;对台湾的出版者而言,却是扩大影响以外,还得付出危险(政治上的和经济上的)的代价。正因为有这种畸形的状况,所以,我们无法以西方的权利观念和出版方式对待作者,没有人不想保护作者,但是谁来保护出版者,也该想一想。
我又告诉李蓝说:“在外国、在日本、在大陆,一本像这样的书可卖几万本,因此你可能难以相信在台湾竟卖不过两千本。但是,台湾在国民党的多年教化下,就是一个‘不悦学’、不流行读忧患之书的怪地方,并且宋将军的丰功伟业、苦心焦思,在台湾被封锁得一干二净,宋希濂三个字,在台湾全是陌生人,书又不能登广告,怎么卖?这一阵子远流出版社印行胡适的书,销路不好,原因之一是,年轻人到了书店,拿起书,竟问:‘胡适是谁?’何况宋将军的知名度,在台湾不及胡适;李敖印的书,大多书店不敢卖,这一情况,也盼你多想想。我并不希望你把我这些话,全部转告宋将军,免得他有精神负担,认为印这书给我带来太多麻烦。因为一切麻烦都是我心甘情愿的。我只是希望你们在外国的人士,能够真的体谅到台湾的出版者无利可图,就好了。至于原书‘可以删节而不要修改’一节,我很感谢宋将军主动替我的处境设想。但我既然印书,就一切都不怕,我从没有删节或修改的念头与事实,对海外、大陆的作者都是如此,宋将军的大作自不例外。我敢印,对内容的‘反动词句’我就全部敢负责,我不怕国民党找我麻烦。去法院吗?我去过两百多次了;坐牢吗?我可坐多了。”
李蓝离台后不久,大风有次从纽约来电话,谈起了他跟宋希濂将军很熟,我顺便表示,如大陆方面,格于公营和错觉,在授权上使宋将军为难,我并不坚持一定由他授权,不授权也可以出,只是希望由他多提供一些新资料,以便使新版本更有特色,就好了。1989年2月7日,宋希濂将军来信如下:“李敖先生:祝您新春快乐!在新的一年里,万事胜意。李蓝返纽约后详述与你会谈经过,深以为慰。正拟具体进行时,文史出版社突来信提出两点:一、版权不能转让。二、出版后要送给他们三百本。我得信后深为愤怒和厌恶,故暂搁置。日前大风兄转告尊意,深感足下雅量。我曾去信文史出版社痛斥他们的无理。如出版能实现,将来最多给他们三十本就行了。由于台湾统治集团中仍有一部分人对大陆敌对意识未减,故拙著稍迟出版,可能亦是一件好事。总之,我即照尊意搜集一些照片及几年来发表过的一些议论,陆续挂号寄来。至于序言,李蓝意最好就请大笔一挥,不超过一千字即可,未知能荷同意否?专此奉告。敬祝健康!宋希濂。2月7日(正月初二)。”
这封信后三个多星期,1989年3月3日,宋希濂将军就寄来十五份资料。他附信说:“李敖先生:春节发来一信,想已达览。兹由邮寄来资料十五份,可供参考,将来拙著付印时,哪些可以采用,取舍由您核定。照片正搜集中,不久当可寄来,专此敬颂春安。宋希濂。3月3日于纽约。”
3月30日,我复信如下:“希濂先生:去年9月5日信收到后,旋由李蓝小姐携10月7日信来,面商出书诸事,想蒙转达。后以彼方中变,我向大风先生提出变通办法,先生亦觉可行,甚感先生与我皆能就大处着眼,成此佳话。今年2月7日先生惠书后,3月3日寄来各件均收到,一俟先生寄下照片等,即可发排,并悉遵尊意处理(中国文史出版社在照片处理上太模糊不清,无法翻制,故必另找原照及其他照片,以光新版也)。”“《鹰犬将军》出台版后,如有可能,我想把汪东林的《宋希濂今昔录》等亦予新版,该书前面的照片原版,亦盼先生代为留意。”“前年俞济时约我一谈,我以不欲见人,故拒绝之。他所知内情独多,以与蒋关系过深,故不肯透露。孙元良回忆录在台出版,很多话不敢说,其人适如尊论。”“《鹰犬将军》以外,先生平生其他零碎见闻,一定还有不少,极盼能以拾遗方式,一条条写出。例如先生所知蒋的种种,当不止于尊著中所忆数点,如能以札记体裁,随意写出,其珍贵有趣,自不待言也。”“海外及故国山水之胜,当遵先生之嘱,有机会当往一游。目前为大量工作所困,恐动弹不得。每想及先生以八十康强,尚遨游于祖国山水之间,真令人歆羡也。即请大安。李敖。1989年3月3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