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枯荷听雨(第2/5页)
那个不可知的目光,似乎很冷,似乎很热,似乎很远,又似乎很近,然而这一切似乎又只是我的幻觉。
安期,他,终究,不能再回来了。
下了飞机转长途巴士——安期的出事地点非常偏僻,没有计程车愿意去。好容易等到了车,但是人非常多,我坐下来的时候,觉得疲惫至极,只好将头靠在窗帷上。而每当汽车咣当一声时,我的胸口就憋闷难忍。
这起伏不平的路像是一种刻意,每次辗过高低总有一种异样的失落。隔着那么远,就像千寻的绝壁,明知永远都不可能逾越,而彼岸亦只是一片暮霭苍茫,那是我自己虚幻梦想的海市蜃楼,此生永不可及。
再次抬头时,发现侧前方坐了一个白衬衣的清秀男子,他的侧面和安期有几分神似,连衣服和牌子和安期一模一样——我心中猛然一抽,就像心脏被人狠狠攥住一般,疼得那样难过。
但是有了第一次的教训,我没有再贸然上前,但是我一直希望是安期,哪怕是不可能中的最后一丝希望。
他甚至有安期的一贯翻书姿势,平静而温柔。我们隔了五米的距离,可是就好像隔了五个世界。
我想,从此我的世界就再也没有光明了,所有的美好都离开了我,即便时间会变成最仁慈的刽子手,一点点抹掉最深厚的感情,但是在时间到来以前我就已经死去,无法受这煎熬。
在那清净的茶舍里,其实上天给了我太好的时光,也是我一生中唯一值得珍惜的温暖——那些细节,足够我此后一生都反复温习咀嚼。
这个世界如此广大,茫茫无涯的空虚灰色,大块大块,人的海,没有任何可以抓住的东西,有时候连自己也不可靠,可是还有他。
还有他——安期,他独立在灰茫海天之中,在这个拥挤着千万人的荒野上,他是唯一的细节,唯一,可以追寻的线索。
这线索他给过我,以此,我相信我的灵魂不会无所依归。
安期他,曾经带我到达过天堂,虽然很短暂,但我是真真切切看到过了,天堂的模样。所以现在,我几乎没有办法待在这个满口谎言又冷漠荒凉的人间。
他遗弃了我,我失去了天堂,并直接落入地狱,不得超生——这也许上天所能给我的、最后的慈悲。
让我留在这里吧,从今后谁也不再怨尤,这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
蔓珠沙华,是在极度痛苦的土壤中,用最落寞凄清的情,开出的花。
不知过了多久,头顶上一轮肥满的月亮从背后蓦然升起,我才知道,天已经晚了。但这晚的月亮十分诡异:它无声无息,有如鬼魅;它低得离谱,亮如白昼;它的银光一点也不静谧,只像一把冷火——阴间的鬼火,青幽幽烧着人心。
三千丈银河也中了毒,呼啸着自天际倾泻下来。它有多灿烂,就有多黑暗。几乎如误入妖魅异域。那月亮无限涨大,让人疑心马上会破裂,激发夜空里一阵水银的暴雨。
下了车自有工作人员指引,海滩上有呜咽啜泣的人们,三三两两聚集在一处,在痴心等待家人的遗骨。
我站在一旁,默默审视这片东海——我在海边长大,对海的熟悉好似自己的家,但是这次,我突然感到恐惧——没有任何一个地方比这五百里方圆的海更加可怕:只见厚沉沉的死蓝色,蓝到尽,像最耀眼的锦缎。却不让人觉得愉悦,只让人觉得窒息。
岸边的人并不少,和这海比起来,只觉得渺小,有茫茫的大风吹过,仿佛这天地沧桑,风是唯一活动着的东西。
我静静地大海对视,几乎目盲——这如此纯粹而广大的蓝啊。这蓝华丽、高傲而强悍,带着一种不容分说的气势直逼视野,上下八方,占据全部的空间。如同一个君王般冷冷宣告着对于这个区域绝对的权力,就像死亡一样绝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