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一语成箴(第5/13页)
他的声音温和清晰,“我是新转来的插班生,没有遇到班主任,只好先坐这里。这么晚了,不知道该去问谁。”
他的睫毛浓密乌黑,带来外面雨露的濡湿;他的嘴唇骄傲美丽,有着极其分明的曲线;他的鼻梁挺拔秀丽,他的下巴俊朗坚硬,他笑起来会露出好看的酒漩——他是我用夜夜的向往与绮思造出来的,突然自我梦中越出,自此迷失了回去的路径。
“认识一下好么?我叫桑子明!”
据说佛陀讲法那日,地中涌出车轮大的莲花,佛在其间,目连侍左,阿难侍右,众比丘及诸天龙散于山间。花雨纷纷,落满众人头顶,唯佛身周三丈方圆一片净地,任是天花乱坠,近不得身——他只是告诉我他的姓名,却在我心中掀起了如此的波澜。
“是否可以知道你的姓名?”他没有看出我内心的涌动,微笑的样子纯洁如童话王子,他的呼吸拂过我的发端、眉睫和唇角,而我几乎在这一刻魂飞魄散——我多么想回答他,哪怕一个字也好,但我却似受了诅咒的天鹅姑娘,除了默默地将写了名字的笔记本推给他,甚至连再次抬头看他的勇气都没有。
“晏、湘、裙!”他一个字一个字地念着,突然顿了一下,“我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个名字?”
世界一下子静默起来,我果然要比故事里的蜘蛛姑娘幸运,他记起来了么?记起我们前世的因缘?记起那些不成篇章的断句?记起某些比记忆还遥远的东西?
窗外不时有电车穿过的声音,间杂着从学校的音乐教室传来的钢琴声。那旋律非常熟悉,此刻却突然叫不出名。小贩又开始吆喝晚报,那特有的节奏,从不曾改变过。我左手紧紧握着木尺,放不下去,也拿不起来,几乎要掐出水来。而心脏因了这突如其来的甜蜜与震荡,几乎要窒息而亡。
但是他说(他突然说):“我知道了,你是班上的学习委员?我来这里之前就听过许多人传诵你,这次会考又是全省第一吧?”
我耳中轰的一声,浮想联翩瞬间被击碎——我这才意识到,无论我多么在乎他,多么认定前尘的缘分,对他,我只不过是个陌生人!
(蛛儿对甘鹿说:“你难道不曾记得十六年前,圆音寺的蜘蛛网上的事情了吗?”甘鹿很诧异,说:“蛛儿姑娘,你很漂亮,也讨人喜欢,但想像力未免丰富了一点吧。”)
我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好容易才止住心中的凄凉,却还听见一些断断续续的语句,“他们说你是这个学校教学质量的保证。”“许多插班生转来都是冲着你的名头。”“连我爸爸都觉得……”
我维持这个姿势很久,待恢复平静才缓缓应道,“哪有人家传的这样神乎其神——你不要误信谣言!”
那天,我和往常一样去了叶翩翩家,脱下湿漉漉的外套和雨靴,并自顾自去厨房倒了一大杯荆苏姜片茶去寒。
翩翩的房间没有开灯,落地窗留着一个小小的缝隙,足够风把星星点点的雨珠送进来,又不至于太过沾湿柚木地板。距窗不远的地方挂着一串水晶风铃,正发出悦耳的叮咚声。宽阔的露台上种着大张芭蕉,叶面光滑,反射出路灯的光晕,一小圈一小圈,好像芭蕉叶微笑的酒漩。
翩翩穿一件Marc Jacobs的熟褐色缎带里边的宽身毛衣,那颜色几乎让人可以闻到咖啡的苦甜味,偏又与木地板一个色系,仿佛她是地板中央自在生长的一株美丽植物。
翩翩与往日一样赤着足,脚下散落着许多花花绿绿的漫画,膝上还摊着一本——也没见她真的去看。
经过这一场大病,翩翩瘦了不少,脸模子小了一圈,下巴尖尖,姣好的前额,更衬得眼睛水灵灵地扑闪,长睫毛阴暗地遮着眼珠,神情有种捉摸不定的忧郁。外面的灯光细粉一样扑在她身周,打了层淡淡的底色,更衬得她像雷诺阿画里那些心事重重的美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