瑟瑟发抖(第2/6页)

“从那时起,我们的画廊就冷清了不少。当然我们又重新雇了一个。现在雇人特别难,稍微上点样子的女孩和小伙子在这一溜大街上很快都派了用场。你要找一个像样的可真难。我们现在找到的是一个镶了金牙的老处女,是刚刚从机关上辞职的。哪儿都好,就是太懒,有时能一整天坐在那儿不动一动,顾客来了她都不站一下;而且一闲下来就缠着我们讲这讲那,都是一些天方夜谭。实际上她比所有过来人都开放得多,讲起她原来那个机关上的顶头上司就没个完,数叨那个老处长的种种毛病,‘他喘气就像牛一样,’最后还加上一句:‘他的身体可真好啊!’……一说起自己的婚姻就慷慨陈词,好像在这个世界上所有不结婚的女子当中,只有她的理由最为充分。为什么?就因为她与原来一个副部长的孩子谈过恋爱——他们谈得那个缠绵啊,简直是惊天地泣鬼神,互相之间滚烫烫的信件来往了足有两大箱子——可是这种‘光说不练’是要付出代价的。结果呢?在那个可怕的令人诅咒的春天里,有一天她到他们家去了,她热恋中的人不在,只有副部长一个人在家。在她心目中他早就是自己的公爹了。她说:‘我向他问好,手里提着好吃的东西,一下举起来——这是晚辈的一片孝心哪。哪有这样的长辈,拍拍打打,摸我的头发。我知道他把我当成了孩子。可是啊,他的手伸这儿伸那儿,就这样,有了这么一场,我还怎么有脸见我的那一位啊……我苦熬到现在,也算是问心无愧!’……”

我忍不住笑了出来。

“有了她,我们的画廊简直是一个可怕的地方了。可是我们又没有那么硬的心,不知该怎么解雇她。一看她喋喋不休的嘴和闪闪发光的几颗金牙,我就觉得那个画廊是个晦气地方!”

我几乎脱口而出:“我看也是。”

我问了岳父的作品行情,马光说“蛮好”:“已经卖掉五张了,价钱都不低。本来可以卖得更好,可惜你岳父这个人太厚道……”

“什么意思?”

“是这样,他把自己那些老朋友老同事闲了没事描画的东西都搬来了,这会冲击画廊生意的……最可笑的是他把凯平他老爸也领了来,现身说法,让那个家伙也学着描上两笔……”

我的眼睛瞪大了:“他干了这行?”

“想干吧,干不成了——两只手老要哆嗦,可能害了什么大病。”

这倒是一个新情况。我想那不是美尼尔综合征,就是中风之类的毛病。这很不幸。凯平没有说过,可能也不一定知道。但我一想起这个老人哆嗦着一路去寻帆帆,心里还是有点感动。我想什么时候真的应该去看看老人。

2

我不到岳父家去,岳母就经常来了。她一来就帮助料理家务,做饭,打扫卫生。我劝她停一会儿,她好像干得更起劲儿了。她是疼惜梅子,一举一动都包含着无声的指责。她觉得女儿太亏了。现实的情况是,梅子在外边上班养活我,而我一天天只是这么闲逛。我好像听到了她心里的长叹:怎么办呢?一个中年人天天晃来晃去,剩下的日子可怎么办啊……

这也的确是个逼到眼前的问题。

最让我高兴的时候就是小鹿领着小阿苔来了。他们热恋的状态、青春的气息,都在感染我。这不能不引起我诸多回忆。在大学里我曾像一个刚刚放飞的鸟儿,那种愉悦和亢奋心情到现在想起来还让我激动和神往……他们两个手扯手在这个不大的空间里蹦跳,让我觉得奇怪的是,他们差不多天天在一起,这会儿还一定要手扯手。小鹿毫无羞涩地亲着小阿苔,小阿苔要吻他的时候却要用力跷起双脚。一会儿小鹿就把小阿苔抱在怀里,有一次甚至还把她搁在了写字台上。这样搬上拿下像取一只小猫。我觉得这个小阿苔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艺术品,是人世间所能找到的最好的有生命的玩具。她几乎没有一点忧愁,不会生气,从来都不曾沉着脸。黝黑的面庞,紧绷的皮肤,像描出来的生气勃勃的眉梢,还有那双分得很开的大眼睛——梅子在年轻时也有这样一双眼睛,不过那双眼睛从一开始就比小阿苔成熟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