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 友(第4/7页)
我听了心里一热:“是吗?我真想去看看他!他很老了吧?”
“不,他比我还要小两三岁。当时是他爸让他挑着一担吃的喝的赶上队伍,才让我们吃上午饭。没想到这就捱上了战斗。战斗完了他活下来,想回也回不去了。我们还得赶紧逃命。我跟你说过的那个政委你还记得吧?”
我点点头。
“那个政委就在那场战斗中死了。我说调走的政委是后来的。我这儿到现在还留了一份那个牺牲的政委写下的起义手令。”
我站在那儿看着他。
回身望着山脚下的一片苔菜地,每一个叶片都像闪闪发光的金属,反射着太阳的光芒……“我们走吧!”老人加快了步子。
莫芳已经做好了饭,她咕咕哝哝,大概是埋怨我们走得太久了。可老人什么也没讲,一直走进了自己那间屋子,然后掩上屋门。他继续在昨天晚上翻找过的箱子里边扒拉。我明白他昨夜在干什么了,明白了他为什么不能安眠。
找了好久,搬开一摞杂志又是一堆衣服,最后才拿出一个小木盒子。盒子里是一本油印的宣传小册子。看着封面上那个朱砂红的小五角星,心里热乎乎的。他像捧一件易碎品一样轻轻捧出。他打开小册子,中间掉出了一个皱巴巴的纸片:黑黑的黄黄的,上面是褪了色的墨水,毛笔写成。
短短的一张起义“手令”,末尾是那个人的签名,是朱砂红的手纹印和另一枚方方正正的印章。
3
从我们住的地方到他那个战友所在的小村只有十五华里,但走起来却非常艰难,因为要穿过五六华里的庄稼地,然后再翻过一溜小山。我不记得到过这一带,虽然它属于砧山余脉。这儿显得有点偏僻,像是一个被遗忘的角落。这儿的山都不太高,但几乎所有的村庄都在山的褶缝里。土地瘠薄,一眼看上去就知道是个贫寒之地。老人告诉:这一带的村子里出了很多英雄,他们那时都是因为太穷,没有指望活下去,就跟上拉队伍的走了。当然有不少人是跟上了坏队伍,可最后还是跟上好队伍的人多。要在村里待下去就得饿死,遇上春天闹饥荒,这儿的野菜树皮全都啃个精光,剩下的日子就是吃滑石粉,吃土,“有人听了可能觉得这是笑话,我就亲眼看见好几个吃土的人。拉队伍的人只要说一声:到队伍上可以吃上玉米饼,他们就一跺脚走了,一辈子也不回村子里来……我这个老战友家算是全村最好的一家了,春天还能吃上树叶掺稀粥——那一天他爹就让他挑着那么一担稀粥送给队伍,结果摊上了打仗……”
山地没有一条像样的河流,它们早已在初秋的时候干涸了。山上植被很差,很少能看到一棵粗一点的树木。我问老人:“过去也是这样吗?”老人想了想说:“差不多吧!”那个战友所在的村子是这片山区里最大的一个,有二百多户。不过村上人住得很分散。老人告诉,前些年本来有一个重整村落的规划,就是把一些房子尽可能地盖在一块儿,可是那个计划还没来得及实行,公社就解散了。因为要一家一户过日子、种地忙生活,所以重新规划村落也就不那么要紧了。“你看看,”他伸手指着山坡、山半腰上一个个黑乎乎的小房子,“他们这二百多户像撒枣似的撒在这么大一片山地上,一旦有个急事儿,要招呼个人都难。”
这是晌午时分,村里开始走出了人。他们挑着东西到自己的地上去,身边大半都有一只瘦干干的狗。这些狗的耳朵耷拉着,尾巴像细绳一样绕来绕去。它们比主人更早地看到了远远来到的两个人,踞在那儿,伸长了脖子注视我们。奇怪的是它们的主人对远来的生人没有一点兴趣,甚至看都不看一眼,只是低着头,担着东西往前。他们的狗跟上跑一会儿就要站住,远远地望着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