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 媳(第2/4页)
“你跟他讨论得够多了。如果有时间,我们俩也可以讨论一下嘛,你知道我对你们这些到处走的人有一种好奇。比如说你们四处游荡,放着工作不干,这股疯狂劲儿是从哪里来的?这样的人以前也见过,他们都像你一样背个大背囊,还有的还发誓要走黄河、走长江……我甚至在想,这一类人很可能都是一些好色之徒……”
一句话呛得我满脸通红,或气得脸色发青。她见我这副窘态,竟然哈哈大笑,转过身去逗那只肥猫。我醒过神来,反诘一句:“就算你说对了吧,不过你所说的那种‘色’,不是人,而是祖国的大好山河。”
我为自己的比喻、那种反应敏捷多少有些得意。其实我当时更想说的是,我并不是什么闲来无事游游荡荡的“行者”——尽管我内心里渴望充当那样的角色——我这会儿恰好相反,是实打实地做事,是有备而来……
她仍然笑着,高大的鼻梁耸了耸,盯着我看了看:“你莫激动,我一看见你这个愁眉苦脸的样子就觉得好笑。我不管你从哪里来,是什么货色,我只是说说真实的感受。你是我们家老头子的客人,不是我的客人。我只是一个旁观者。我很超脱,我要说的就是:你这个人痛苦有余,蔫不拉叽的,头发乱得差不多招了虱子,怪可怜的——不过现在人人忙得不得了,谁还有工夫去搭理你们呢?就是再伟大的行者,就算孙悟空又能怎么样……”
我想讽刺她几句,不让她太得意了:“我看你也很可怜。”
她毫不为难地一笑,那对秀美的眉头往一块儿蹙了蹙:“照你这么说,我们是‘一对可怜的人儿’了?”
“一对”、“人儿”,这两个词亏她使得上!这里有明显的挑逗和嘲讽。古怪的女人,留守者,像那个叛逃的男人一样胆大妄为。这是两个冒险家,一对邪恶的雌雄宝剑,具有可怕的杀伤力……她进了一次屋子又出来,掏出一把花花绿绿的糖果,全是外国糖果,递给我一颗:
“吃吧,刚才是跟你开个玩笑,请不要生气。你既然是我公爹的客人,也多少算是我的客人。生气了吗?”
最后一句细声慢语,像呵气似的,声音完全变了。接着她就用这种鼻音很重的、柔和的声音跟我说话了:“不过我第一眼见你背上驮那么个大包,像蜗牛一样挪蹭到我们家,真是觉得又可笑又可怜呢。多么让人同情啊,衣服那么脏那么旧——不过你的眼神让我一眼就能看出,这可不是一般的流浪汉。所以我就让你进来了。今后你可得注意一下了,这样会把身体搞坏的。这种事儿我们女人明白,我们靠直觉就知道……我那个男人现在也是一个人了……”
说到这儿她的眼圈红了。一个好演员。
我想眼前这个人许多年来都是孤独的,她的男人即便在出逃以前也独自闯荡。这会儿她倒由我想起了远在天涯的丈夫……我想到院子外面透口气,可她总是缠住我说话,把那只肥猫抱在怀里,不停地抚摸,还去吻它洁净的小鼻子,“你看它已经被我惯坏了,就像我的孩子一样。”
她拍打着抚摸着。那只白猫就用力往她的怀中拱着,像个吃奶的孩子。她不停地亲它,肥猫就把两只圆圆的前爪搭在她的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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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俩谈得多热乎,老头子这一下遇到知音了——他这个人就是这样,有时候好几天不说一句话,不过遇到让他高兴的人,又会谈个不停,把什么猫猫狗狗的事儿都倒出来了——哎,他跟你讲过老伴的事儿啦?”
我摇摇头。
她撇撇嘴,嘲笑的意味又挂上了嘴角,“他一准又在跟你谈什么穷人啊,理想啊,信仰啊,就是不谈自己的老伴——我知道他懒得提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