捌一片孤城烽火烈(第3/7页)
直到有一天,炮仗家悄无声息,再无吵闹声传出。后来大家才知道,炮仗娘甩下炮仗爹和两个孩子不辞而别,连婚都没离,直接就跟什么人跑了。那一年王波军八岁,炮仗三岁,正是狗都嫌烦的年纪。炮仗爹欲哭无泪,差点上吊,但上有老,下有小,最终日子还是要过下去。
苦熬了两年,八十年代末,改革开放在滨海产生阵痛,各种效益不好的厂开始资产重组,国营围巾厂也因为质量差销路更差而倒闭了。炮仗爹领了一笔少得可怜的清退金,脚步蹒跚地回到蜗牛壳一样的棚户房子里。家徒四壁,找不到工作,老婆早跟人跑了,小儿子嗷嗷待哺,大儿子四处惹祸全年无休,高堂老母年事已高,一辈子没过享一天福还要操劳帮着带小孩。种种犯愁涌上心头,炮仗爹虽然没有一夜白头,却在一个月的时间里变成了一个安静的精神病。一次炮仗奶奶买菜回来,看到儿子坐在床边上抱着孙子喂他吃东西,本来是很温馨的一个画面,但炮仗爹脸上的微笑实在是太诡异了。炮仗奶奶走近了才看清,那只递到炮仗嘴边的碗里盛的不是糖水米粥,而是浸泡在开水里的一支已经爆裂了的水银流泻的体温计!
之后不久,炮仗爹就被送进精神病院了。因为如果不进精神病院房,他很有可能就要被关进牢房。虽然《二十四孝》里有个叫郭巨的贫寒大孝子为了赡养老母,和老婆商量着把自己儿子埋掉以节约口粮,上天都为其孝心感动,赐以黄金,还被作为侍奉母亲的榜样和典范写进教科书供全天下儿子学习,但毕竟现在时代不同了,社会主义国家怎么可能饿死人呢,杀子奉母就完全没道理了。炮仗爹如果不是疯病发作意识不清,就是潜意识里打算毒死亲生儿子减少家庭负担。前者住院,后者就是谋杀重罪。
炮仗爹被关进精神病院后,俩兄弟就全靠老奶奶拉扯长大。兄弟俩非但没有情同手足,反而势成水火。王波军那时候十来岁,整天跟着街上的小流氓混,已经彻底成了个野孩子,对家毫无眷恋,自私暴戾,一不高兴就把比自己小五岁的弟弟打得鼻青脸肿,头破血流。
多年后王波军被判劳教,炮仗和奶奶终于过了过了两年安生的日子,本以为他接受了严厉的政府教育总该改邪归正了,没想到他只是变得更狡猾了,骗着老人把房子产权改到了自己名下,成了屋主。虽然是间破得不能再破的棚户房子,但好歹是个安生之所。以王波军的德行,很有可能会在某一天因为赌博欠债把房子卖掉,那么把老奶奶和炮仗赶到街上去就真的不仅仅只是口头恐吓了。
“我昨天又去看过你奶奶了,她哭得不行,说自己怎么就稀里糊涂地跟着你哥哥去把房子过了户,那天是她这辈子头一次坐出租,还开心得不得了……”雅乐叹了口气,“她问我有没有什么法子把房子要回来。”
“我会解决的!”炮仗腾地站起身来,愤然咬牙道,双拳捏得格格响。
“我已经去法律援助中心咨询了律师,律师说有相当大的把握打赢官司。”雅乐说。
罗小雄盯着雅乐冷静又坚决的侧脸看,充满敬意。她将自身荣辱置于脑后,满心为他人的困境悄悄奔走,不动声色,却直指要害,简直就是正义和光明的化身。
“……雅乐……你总是在保护我们,可谁又能保护你呢?”炮仗羞愧又愤恨地喊道,随后转身跑了。
三天后的夜晚八点多,雅乐去上法文课了,罗小雄在修车铺楼上的阁楼小屋里教巴黎识汉语拼音,从窗口瞥见炮仗和郑伊健正经过巷子三岔口。他们俩每人手提一长条卷起来的报纸,晃着肩膀抽着烟往巷口走去。罗小雄感觉不太对劲,他们可不是会看书读报的人,他扭头对巴黎说:“你乖乖的,哥哥去一下就回来。”随即飞快地滑下楼梯,奔出铺子追上了炮仗和郑伊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