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的意志(第3/14页)
“我们大厦的高层每天都要换玻璃,你早上就可以看到,千疮百孔。”
老头催他去睡,他只好上床躺下。床上的旧褥子和毯子有霉味,感觉好像很不干净。他折腾了一阵,昏昏地睡着了。
早晨一醒来他就去看外面的玻璃窗。那些玻璃都好好的,看上去也不像新换的玻璃。现在他可以打量这个城市了,却什么都看不到。到处都是雾,雾里头隐隐约约地露出一些粗大的管道,令他回想起昨夜在管道中的穿行。他回到小房间里,看见墙上挂着一件雨衣,一顶帽子,床边还放着一双靴子。难道房里还住了一个人?管理部给他的信上说的是让他独住一间房啊。再仔细一看,雨衣和帽子上都积了厚厚一层灰。那么,这个人已经很久都不住在这里了。他弯下腰去拿那双靴子,没想到靴子如同腐朽的稻草一样在他手中烂掉了,再多抓几下,靴面和靴底就化成了一把把的灰,而且喷出一股股难闻的气息。这时他将目光扫向雨衣和帽子,忍住了伸手的冲动。
他用带来的纸擦干净双手之后,就开始将行李摆放起来。屋里的东西,除了那雨衣、帽子和靴子以外,其他的都比较干净。也许因为他要来,有人将这房里打扫过了。灯是没有的,也没有电线。不知道原来住在这里的这个人晚上是如何打发时光的,莫非天天夜里观察天象?这里的确有点像天文馆。
花匠想着这些心事时,手也没闲着,他已经给那些海棠施完了肥。靠化肥维持的这个花园看上去也很不错,草地如绿毯,各色花卉很抢眼,中间一株移来的大银杏树。刚来的那些日子,从五十三层楼下降到这里,他心里总有种回到人间的温暖感,这使得他内心的种种慌乱得以暂时平息。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绿洲”似的安慰感就慢慢地淡漠了。这种小小的花园在城市里有很多,他越看越有种不真实的感觉。显然,这类所谓的大自然无法同钢筋水泥的庞然大物抗衡。相形之下,他所照顾的自然是多么柔弱,依赖性是多么强!有一回他突发疾病,休息了一个星期,他园里的好几种植物立刻就显出了颓势。
城市的建筑,还有热和电的利用,从一开始就迷住了他。那第一夜的空中狂欢后来虽然没有重演,却从根本上动摇了他对于美的看法。到了上个月,在他情绪最低落的那段时间,久违了的狂欢才又一次出现了,而且比第一次看到的更有气势,整体设计也更完美!轰轰烈烈的光和色彩的运动一直持续了两个小时。当最后的精灵消失在青色的穹窿里时,花匠清清楚楚地感到自己正在变成另外一个人。那天夜里就仿佛他同城市有默契似的,没有任何人来干扰他观看美景。他记得天还没黑时勤杂工老方上来过一次,他为他大声抱不平,说物业部不为他装电灯的做法是“卑鄙”的。他说完那句话就匆匆地下去了。
他坐在石凳上休息一会儿,淡淡的花香随风吹来。这种香味有点庸俗,城市里到处都飘着它们。庸俗的花香令他昏昏欲睡。他用朦胧的双眼看着从大楼里走出的那些男男女女,不知怎么觉得他们有点偷偷摸摸的样子。有人在喷泉那里叫他,他马上清醒了。那人走路一瘸一瘸的,他并不认识。
“经理要我来找您谈谈。我呢,我看没什么好谈的。有些事是预先就注定了的。我要是经理的话,不如由它去!”
他的喉咙很粗,声音很难听。花匠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东张西望,他甚至想撇开这个人往物业部去。可是这个人不依不饶地挡住他的去路,要他“表态”。
“什么?!”他很震惊。
“事情发生了,就要表态!”
“如何表?”
“问您自己!您的态度是在半夜里决定的。这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有很长时间了。经理说您看不起这份工作,他要我带您去地下花圃参观一下。那里路不好走,您得穿套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