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马长城窟,水寒伤马骨(第9/11页)
“江哥,以后你别再过来骚扰我们了。就算我求你的。行不行?”楼梯的扶手是绿色的,掉了漆,斑斑驳驳。很多年以后再回忆这一天,梁超的声音记得异常清楚。裹着一层微波炉里热过好几次的炸鸡味儿,和渐渐下沉的夕阳一样。浑然无光,沾满灰尘。
【梁超和简意澄】,2015
我推开医院门的时候简意澄冲我笑了一下。他半躺在病床上,淡蓝色的帘子包裹住他,好像一张纸人。“我就知道。”他指了指我手上的饭盒,又指了指床头的柜子。“放这儿吧。”
可能是因为医院里的白色太过寂静,让他单薄的五官上显出一种妩媚来。他腰肢轻轻地摆了一下,这种妩媚放在他身上,和《本能》里莎朗·斯通的张扬不一样,像是刚抽头的柳条,小心翼翼地,又下贱,又坚韧。
我拉过旁边的一张椅子,滑轮好像刮在我的脑袋里一样嗡嗡作响。我太久没睡觉,阳光穿过每一道缝隙,刺进我的大脑里,好像一根根细长的针。
“趁热快点儿吃吧。”我不知道该对他说什么。这几天我听了太多关于他的事儿,有他和顾惊云,他和苏鹿,和张伊泽。这些事情像一团乱麻一样缠成一团,让他的案子更没有头绪。我甚至不知道该从哪儿问起。
“李老板刚走。”他一边吞咽着石锅拌饭一边说起来,普通话带着点西南口音,和他的人一样荒凉。“他没嫌弃我。还说等我出去了,要带我到西雅图订做几套衣服。”
我盯着他的眼睛看过去,丝毫没有羞愧,伤心,绝望。那双眼睛里混沌一片,仿佛藏了无数的岁月,已经成为了和生活本身一样的颜色,圆满而荒凉。
“那就好。”我用拳头抵着桌子,听着心跳在自己胸膛里闷声闷气的回音。这些日子我听了太多关于他的事儿,这些线索总是殊途同归——这个人罪有应得,他活该。我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促使着我继续调查下去,可能只是作为人仅剩下一点的良知,觉得没有人应该遭到这样的对待。总之每天想到这件事,我就能听到心脏扑通扑通地狂跳。就像小时候考试成绩快要揭晓的那一瞬间,手脚都在冒着冷汗。
“小澄。”我静静地看着他,吞咽着喉咙里的唾沫。“那件事儿发生那天,你还记得是在什么地方吗?那几个人长什么样子?”
“在山上。”他仍然在若无其事地把一根萝卜条嚼烂。“城市公寓的后山,比佛德山庄那边。那天你也和我在一起,你应该记得啊。一共有五个,都戴着头套,应该是黑人。”
“狗日的黑人。”我随口应付着,把手握紧了拳头放在额头上。这件事我的确是记不起来了,偶尔有碎片从脑子里一闪而过,车灯,树叶,音乐喧嚣的声嘶力竭。我把即将到嘴边的哈欠咽下去,觉得头昏眼花。
“超哥,我知道你对我好。”简意澄轻快地笑起来,把挡住他眼睛的头发帘拨开,顺手把一缕阳光也拨开了,“但是也别难为自己。这件事警察还在管,你就别——”
“你们是不是都串通好了,连劝我的话都一样。”我盯了他好久,终于挤出一个微笑来。“我就是想知道,那些王八蛋为什么能对你做出这种事儿来?”
“谁知道。我得罪的人太多。两个好强的人遇到一块儿,就谁也不想示弱。”简意澄半闭上眼睛,眼皮薄得近乎半透明,像是蝉翼。“我那时候和苏鹿说了,我想让她过得更惨,办法有的是。其实谁不想让别人过得更惨,都是没有理由的。原因只是因为别人不是你,感受不到你的难过。如果恰好是个他们讨厌的人,那就再好不过了。”
“你用了什么办法?”我狐疑地看着他。窗帘半敞着,太阳毫无保留地倾泻下来,永远寒冷,永远讳莫如深。无论是伟人,罪犯,繁荣与衰败,自由和死亡,它都没有任何偏私,也没有慈悲。“不要告诉我你真的把顾惊云撞下了山。”我的手抓紧他的饭盒盖子,眉毛皱起来在额头上揪成一个小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