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人当中,至少有一个说了假话(第8/10页)

如果说大芳所言都是假的,她就可能是自莎士比亚和曹雪芹之后最可叹服的平民作家了。她能把一件子虚乌有的事情勾勒得金戈铁马滴水不漏,她能创造出诸多可以乱真的情节和细节,她能把事情的起承转合结构得水到渠成,令人叹为观止。这可能吗?这不可能!如果真是这样,贺顿就是天下最傻的心理师,或者说,贺顿根本就不能算是一个合格的心理师。她彻头彻尾地被骗了还懵懂不知。贺顿啊贺顿,你还打算拯救别人呢,先来拯救你泥沙俱下狼藉一片的大脑吧!

也许,谁都没有病,有病的是贺顿自己。她太想救他人出苦海了,结果先把自己淹得两眼翻白肚胀如鼓……

还有那煞有介事的同侪督导,贺顿就是忠诚地遵循同侪们的精神进行了以后的治疗,可怎么就落下了个离婚和自杀?无论谁是谁非,巨大的家庭变故已经发生,一个生命已在悬崖边行走……唯有这一点,千真万确!

贺顿陷入深深的恐惧和迷惘之中。心理医生如果不能救人就是害人,甚至连中间灰色区域都没有,要么是黑,要么是白。因为你给出的意见和观念,都可能对当事人产生不可估量的后果。一只啄木鸟的长嘴,敲入了树干。要么捉出虫子,要么损毁树干。

怎么办?走投无路。她变得十分沮丧,心不在焉。大芳和老松的故事像噩梦一样缠绕着她,夜不能寐寝食无安。她觉得自己好像燃尽了的香灰,直直地竖立在那里,靠的只是惯性了。没有热度,没有能量,也没有香气,只有干燥的灰烬,不定哪一阵轻风掠过,就会轰然倒塌烟消云散。

工作效率急剧下降。当然了,别人是看不大出来,只有婆婆说:“我看你这些日子不怎么吃饭,是不是害喜了?”

贺顿淡淡说:“不是喜,是病。”

“什么病啊?赶紧瞧瞧去,别把小病拖成了癌症。”婆婆担心。

柏万福说:“癌症不是拖出来的。要是,一开始就是了。”

话虽这样说,剩两个人在饭桌上的时候,柏万福说:“我看你不对劲。”

贺顿懒洋洋地说:“我也知道不对劲。”

柏万福说:“是不是抑郁症啊?”

贺顿说:“要真是抑郁症倒好了,马上到神经内科抓药去。但是,我不是。”

柏万福说:“那是什么呢?”

贺顿说:“这个案例闹得我焦头烂额,我想是职业枯竭吧。”

柏万福说:“如何是好?”

贺顿说:“没关系。我会自我调理,也许过一段就好了。”

时间一段段过去了,但贺顿的委靡状态并不见减轻。她的内心深处滋生出一种恐惧,对自己的整个人生和事业都开始了怀疑。这种精神上的艾滋病疯狂地蔓延着,好似妖雾,你既不知道它是从哪里生成的,也不知它会向哪里飘荡。

这一天,贺顿收拾停当,对柏万福说:“下午没有候诊的来访者,我出去了。有事打我手机。”

柏万福对贺顿的行踪一般不过问,但这一段贺顿情绪不佳,特地关心一下:“到哪里去啊?”

“看病。”贺顿说完,出了房门,丢下一句话:“晚饭不回来吃了。”

贺顿去找钱开逸。钱开逸正好休息,看到贺顿说:“没想到你能来。”

贺顿说:“这叫什么话?难道我不是常常来吗?”

钱开逸说:“因为你已经把我的钱还完了。所以,我想,你可以不来了。”

贺顿说:“倘若真是这样,不知道是你卑鄙还是我卑鄙。钱没还的时候,我就来。钱还完了,我就不来。如果真是那样,我应该不还钱。”

钱开逸说:“如果真是那样,我就不会借给你钱了。”

贺顿说:“咱们彼此有金钱关系的时候,都不说钱,现在好不容易没有钱的关系了,为什么还要说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