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4/7页)
“哪儿的话,”我说,“你是父亲,我是你儿子,我们要做什么完全取决于你的决定。”
他眨巴着眼睛打量我,然后快活地拿起帽子,于是,我们便一同朝酒店走去。
很明显我父亲不喜欢和我长时间地待在一起,尽管他并没有这么说过。况且我感到自己迫切希望去国外什么地方转转,让我受伤的心得以恢复。我便问老爷子:“如果我再一次把你一个人留在家里你有什么想法吗?”他搔了搔脑袋,耸了耸肩膀,狡猾地微笑着,用一种期待的口吻说:“随你的便啊!”启程之前,我走访了几家邻居以及修道院的管事人,请他们照应一下我的父亲。
我还留出一天的时间去攀登塞纳尔斯多克峰。我站在宽阔的半圆形峰顶,俯览群山、葱绿的山谷、波光闪闪的湖面和远方城市上空笼罩的雾气。在我的童年时代,这一切曾使我充满强烈的憧憬之情,于是我背井离乡,为自己征服那美好而辽阔的世界,如今,它就在我的眼前铺陈开来,一如既往美不胜收,一如既往神秘莫测。我已经准备好再一次踏上前进的路去追寻属于我的命运。
我早已下决心到阿西西去度过一段较长的时间,这对我的研究工作一定大有裨益。我先乘火车回到巴塞尔,买了点必需的东西,收拾好几件行李,托运到佩鲁贾。我自己则乘火车到佛罗伦萨,从那里不慌不忙、心情舒畅地徒步走到南方,过了佛罗伦萨,同当地人打交道是不需要任何伎俩的;他们的生活始终是那么简单、开放、自由、淳朴,因此,从一个小镇到另一个小镇,你能随心所欲地结交很多朋友。我又感到安全熨帖,如同在家里一样,于是暗下决心,日后回到巴塞尔,我不会在社交圈子里而是要在普通人中间寻求与人相伴带来的慰藉。
仅有的一点快乐便是在佩鲁贾和阿西西,我又重新对历史研究生了兴趣,焕发了新的活力,我受伤的灵魂也康复起来,并架起了通往生活的桥梁。我在阿西西的女房东是一位健谈而虔诚信教的蔬菜商,有那么几次,我同她谈论关于圣徒方济各的事迹,她便同我结下了深厚的友谊,还到处宣扬,给我带来了一个“虔诚的天主教徒”的好名声。虽说我不配享受这种荣誉,但由此而来的好处是人们不再怀疑我是异教徒了。往常,任何外来人都会被贴上这种标签。这样,我便可以深入地同当地人交往。这位太太名叫安农齐亚塔·纳尔迪尼,三十四岁,寡妇,身材高大,很懂礼貌。星期天,她常穿一件颜色明快而花哨的连衣裙,像是在过真正的节日,除了耳环以外,胸前还挂上金项链,项链上有不少金箔圣牌闪闪发光,叮当作响。她走到哪里,都带着一本银套祈祷书,使用起来一定非常笨重;还有一挂带银链的念珠,黑白相间,非常漂亮,使用起来当然灵便得多。在等待进教堂的时候,她常坐在凉廊里,向女邻居们逐条列举缺席的女教友们所犯的罪孽,引得听者长吁短叹,在她那虔诚的圆脸上的表情虽然尖酸辛辣,但却反映出她那与上帝和睦相处、和谐一致的灵魂。
由于我的名字对当地人来说发音太过困难,我干脆自称彼耶特罗先生。在美好的金色夜晚,我和纳尔迪尼太太一起坐在窄小的门廊里,周围环绕着邻居、孩子、猫和狗。店铺里有水果、菜篮子、成盒的种子和从天花板上倒挂下来的烟熏香肠,我们就这样互相诉说各自的经历,谈论庄稼的收成,我会抽一根烟,或者吃一块甜瓜。我讲述圣方济各的事迹,波蒂翁库拉方济各教堂的历史,讲述建立方济各会的圣克拉拉以及方济各会最早的教友们。每一个人都全神贯注地听着,向我提出无数的问题,称颂这位圣徒;接着人们就谈起一些新近发生的更为轰动的事件,七嘴八舌地发表意见;大家特别爱听的是强盗抢劫和政治争斗。与此同时,猫、孩子和小狗在我们脚边嬉戏玩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