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8/9页)
我于是越来越热衷于窥探事物更深处的奥秘。我聆听风穿过树冠时发出的簌簌声响;聆听江河咆哮着穿过峡谷、溪流悄悄地滑过平原。我知道这些声音都是上帝的语言,如果能懂得这神秘的、原始的、美丽的语言,便能重新发现天堂的伊甸园。一般的书籍都很少提到它,只有《圣经》暗含了这种神奇的经历,通过这句“万千造物的呻吟与阵痛”表达出来。但是,我也隐约地知道,古往今来总是有很多人被生命中难以言喻的东西所吸引而抛弃了他们的日常工作,逃遁归隐,为的是细心倾听万物的歌声,为的是对着浮云凝视冥想,不知疲倦而充满渴望地做一个隐士、一个忏悔者、一个圣徒并祈求永恒。
你去过位于比萨的坎波桑托墓地吗?那里的墙壁都被历经数百年而有些褪色的壁画所覆盖,其中一幅画描述了底比斯沙漠中隐士们的生活。这幅质朴的画,虽已褪色,但画面散发出幸福与宁静的气息,顷刻间悲伤会笼罩你,你渴望在泪水中将你的罪孽与堕落洗刷,带你去一个遥远而神圣的地方,一去不复返。无数艺术家都曾在很多精美绝伦的画作中表达他们对极乐世界的乡愁,路德维希·里希特尔任何一幅饱含深情的儿童画都在唱着与坎波桑托的壁画同样的歌。
提香热爱现世的东西与美妙的人体,为什么这样一位画家总是要赋予他那些具象的画作一种最为缥缈而细腻的蓝色做背景呢?这一抹温暖而深刻的蓝色,是为了彰显远处的群山还是表现空间的广阔无垠呢?没有人说得清楚。提香,这位现实主义者,自己也说不明白。并非像艺术史学家一相情愿所认为的那样,提香这样做并不是为了色彩的和谐。而是这个快乐的无拘无束的男人奉献的一份礼物,就献给自己灵魂中那个鲜活而深刻的难以用语言说清的东西。对我来说,在任何时期,艺术总是在寻求某种方法,为我们心中那个神圣而无声的渴望提供一种表达的语言。
圣方济各也在表达这种渴望,只是他的语言更完整、更美丽,而且还用了一种更孩子气的表达方式。我那时才真正理解了他。他把对于整个大地、植物、星星、动物、风雨、河海的爱都包含在他对上帝的爱中,从而超越了中世纪,甚至超越了但丁,找到了永恒的人性的语言。他将世间万物和一切自然现象都视为自己亲爱的兄弟姊妹。当他到了晚年,医生们用火红的烙铁烫焦他的额头时,尽管他对疼痛心怀恐惧,但仍然向这个可怕的工具致意,对它说:“火啊,我亲爱的兄弟。”
我也开始像爱一个人一样去爱大自然,像对待一位操着外国语言的同事或旅行伙伴那样聆听它的声音,这虽说并未治愈我的忧伤,但却使之变得高尚而纯洁。我的耳朵和眼睛变得更为尖锐,我学会捕捉微妙的音调变换以及细小差别,我渴望更贴近、更清晰地听到一切生命的心脏的跳动,这样也许有朝一日能听懂,也许有朝一日这种用心跳说话的天赋在诗歌中变得理所当然,这些诗能唤醒人们的意识。这种脉动能为人们带来青春之泉,让生命焕发活力、心灵得到净化。眼下,这还是一个狂热的愿望,一个梦想……我不知道它是否能够实现,我只能关注眼下最接近的事物:我把我的爱奉献给一切可以用眼睛看得到的东西,并且对任何东西再也不会漠不关心或轻蔑鄙视。
它使我恢复了元气、使我的心灵得到慰藉,它到底对我忧郁昏暗的生活起了怎样的作用我不可能说得清。世界上再没有比这种沉默无言的、忠诚不变的、心平气和的爱更高贵、更快乐的了,如果让我说出唯一发自内心的愿望的话,那就是希望我的读者当中,能有若干人,哪怕只有一两个,在我的带动下,开始学习这种纯洁而神圣的本领。有些人生来便知道这种爱,并且在他们的一生中都在不自觉地将这种爱付诸实践——他们是上帝的宠儿,是凡人当中的好孩子。有些人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忍受了巨大的痛苦才学会它——如果你注意一下那些残疾人或者遭遇不幸的受害者,你就会在他们那一双坚决、宁静、炽烈的眼睛中证实我说的是真的。如果你对我漠不关心,根本不想听我无力的言语,那么你可以去拜访一下这样的人,他们通过冷静的爱克服了巨大的苦难,而且爱使他们的痛苦变得美丽而高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