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7/9页)
我停了下来不再说话,她却仍然沉默着。这时,她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一样,斜着眼望向旁边那盏灯。
“我还不知道您的尊姓大名。”我突然问道。
“伊丽莎白。”
她离开了我,不一会儿就被人请去弹钢琴。她弹得还不坏,但当我走进围在钢琴周围的人群去看时,我却注意到她不再那么美了。
当我顺着那条舒适的老式楼梯走下去时,我无意中从两个画家的谈话中听到了几句,当时他们正在大厅里穿大衣。
“至少他整晚都跟伊丽莎白调情,过得挺开心嘛。”其中一个边说边哈哈大笑起来。
“还真看不出来,他这么……”另一个说,“他倒是找了个不错的人选。”
这么说来这些傻瓜已经在嚼舌根了。我突然想起我已经把我最私密的想法和记忆中最美好的部分都向这个年轻的姑娘倾诉而出,这样对一个陌生人吐露心声几乎违背了我的意志。到底是什么驱使我这么做?那些人已经议论纷纷了吗?那些可恶的浑蛋!
我走了,几个月都没再去过这户家。期间,我在街上碰到了那两个画家的其中一个,他碰巧成了第一个问起我为什么不去聚会的人。
“为什么您不去了?”
“因为我觉得那些该死的闲言碎语很恶心。”我说。
“哦,是啊,那些女人们!”这家伙笑了。
“不,”我回答说,“我说的是男人,尤其是画家先生们。”
至于伊丽莎白,我在这数月内只在街上见过她有限的几次,一次在商店里,一次在艺术馆。她通常是漂亮的,但不美。她的身材过于苗条,动作有点与众不同,在通常情况下,这些也许都对她正合适,但有时也会有点做作,略显浮夸。但是在艺术馆那次,她可是真美——美得超乎语言可以形容的地步。她没有看见我。我就坐在不远处一边休息一边翻看展览说明。她离我不远,完全被塞甘蒂尼所作一幅巨画所吸引,看得出了神。那幅画画的是在稀疏贫瘠的高山草地上干活的几个农家姑娘,背景是锯齿状的陡峭山峰,使人联想起施托克霍恩山脉,在这一切之上,是清爽透明的天空,空中云朵的象牙白渲染得极为出彩,真是神来之笔。当你的视线集中在这片白云上时,你会感到眩晕:它的形状纷繁卷曲、复杂多变,你可以从中看到风刚刚将其团压揉捏的痕迹,似乎那云即将飘向远处、渐渐散去。
伊丽莎白显然能够领会这一切并且彻底为之屈服。她真是全神贯注哪!她往常深藏不露的心情又浮现在她的脸上了,从她那睁得更大的眼睛里露出微笑,使那张小小的嘴变得天真而温柔,并且抚平了她眉间那两条彰显聪明与严厉的细纹。伟大艺术品的美丽与真诚促使她的灵魂也展示出本身固有的美丽与真实。
我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观赏塞甘蒂尼的云朵以及这位被云朵施了魔法并为之着迷的女孩。随后,我居然胆怯了,我怕她会转过身来,看见我而跟我交谈起来,这样她的美又会丧失了,所以我赶紧悄悄地离开了展厅。
在那段时间里,我又开始在大自然当中寻找快乐,而我对大自然的态度也经历了一次巨大的变化。一次又一次地,我漫游徜徉在城郊壮丽的美景当中,大多数时间我都去侏罗山,那是我最喜欢的地方。无论何时看到那些树林、群山、草场、果园,我都意识到它们站在原地是为了等待着什么。或许就是在等我,反正可以肯定的是,它们在等待爱。
所以我开始爱它们,爱所有这一切。一种压倒性的渴望在我心中回应着它们无声的美丽,在这种美感中涌动出一种情感,迫切地渴望被理解、被爱,在我心中也涌动着同样的感情。
很多人说自己“爱自然”,这话的意思是他们不讨厌大自然,有时也喜欢大自然在他们面前所展示出的魅力。他们走出家门,为自己能置身于大地的美而高兴,于此同时他们践踏草地,攀折花朵与树木的嫩枝,末了不是随手扔掉,便是带回家去任其枯萎。这就是他们爱自然的方式。遇到风和日丽的星期天,这种爱在他们心中便会油然而生,他们就会为自己有这么一副善良的心肠而感动不已。其实他们根本不需要这种感觉,因为人不就是“大自然至高无上的荣誉与骄傲”吗?是啊,至高无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