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7/11页)

那一天只是个开始。从此,对我人生意义重大的事一件接一件地发生了。首先,那些和我一起完成高山之旅的男人们开始越发频繁地带我上山,甚至是更难攀爬的山峰都允许我去,我带着陌生又得意忘形的情绪刺探高山的秘密。于是我当上了山谷牧羊人。有一个斜坡,我经常把家畜赶到那儿去,它是我的避风港,那里长满了钴蓝色的龙胆草和亮红色的虎耳草,那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喜欢的地方了。从那里我看不到村子,也只能在巨石的夹缝中看到湖面呈一条窄窄的闪亮的光带,而那里的花却含笑怒放,开得格外绚烂,新鲜艳丽,蓝天就像一顶华盖悬在针尖一样尖锐的峰顶,山羊脖子上的铃铛声与不远处的瀑布那延绵不断的吼声混杂在一起。在那里我伸展四肢仰面躺在一片温暖之中,用惊奇的眼神凝视着行色匆匆的白色云朵,轻轻哼唱起约德尔山歌,直到山羊发现了我的懒散于是也趁机纵情于那种被禁止的游戏当中。而在最初的几个星期里,这种田园诗般无忧无虑的生活也曾被一场残忍的插曲所打扰,一头山羊栽进山谷,我本想抱住它但也一起栽了进去。山羊摔死了,我的脑袋也撞得生疼,非但没有得到同情还挨了一顿痛打。我从家里跑出来,又在爸爸的诅咒和妈妈的哀号中被捉了回来。

要是这次冒险是第一次也是我人生中最后一次的话那就好了。这本小书也就可以戛然而止不会问世了,我也就不会做出其他那么多辛勤努力的事、闹出那么多愚蠢的笑话了。也许我会跟我其中一位堂妹结婚,甚至可能现在还冰封在某个冰川中。要真是那样也不坏,地球照转。可是一切都会变得与此不同,而我也就不能将过去发生的事与即将发生的事做任何比较了。

我父亲当时恰巧在韦尔斯多夫的修道院做一点兼职。有一天他卧病在床,便吩咐我去给修道院的僧侣捎个口信说他不能过去了。我并没有自己溜达到修道院去,而是从邻居那里借了纸笔,给修士写了一封谦恭有礼的信,并交给一个经常捎信去那边的女人,然后就自己进山去了。

过了一个星期,有一天我回家时发现有个神父坐在我的家里,正在等着那个写信的人。我有点害怕,但是神父却夸奖我信写得好,还试图说服父亲让我去修道院学习。康拉德叔叔当时尚且还得我爸的赏识,于是父亲便去征询他的意见。他非常赞同这个主意,于是我得以去修道院学习并最终进入了大学,成了一个学者和绅士。我的父亲总是允许自己被别人说服,我的未来就这样被彻底改变了,说服父亲的还有叔叔那些冒险活动——他的耐火烤面包炉、帆船和其他近乎于异想天开的计划。

我很快进入了紧张的学习生活中,特别要学拉丁语、《圣经》故事、植物学和地理。当时我完完全全沉浸在学习的乐趣中;我从来没有想到这样的事情会发生在我身上:我离开了家乡,放弃了多年无忧无虑的时光,以此为代价却可以换来所有陌生的经历。这也不能归咎于拉丁语。即便我可以将所有的《圣经》注释牢记于心,我的父亲还是乐意让我当个农民。但是这个精明的父亲却能深入我的内心,并且在那里发现我的生活总是以一个最根本的美德为重心,那就是“懒惰”。任何时候只要有任何可能,我都会逃避劳动,跑到大山里或是湖边,或者藏到山坡上躺着看书、做白日梦、打发时间。意识到这一点之后,我的父亲终于对我放弃了。

借此机会我简单地说说我的父母。我的母亲过去很漂亮,但后来只剩下健壮、笔挺的身材和一双美丽的黑眼睛。她身材高大、体力过人、勤劳稳重、少言寡语。尽管她跟父亲一样聪明,甚至比父亲在体力上更胜一筹,但在家里她并不做主,而是由自己的丈夫掌权。我的父亲中等身材、四肢单薄,甚至有点弱不禁风的样子,但他有一个固执而机灵的脑袋,肤色白皙的脸上布满细小的、不停处于运动中的皱纹,额头上还有一道短短的竖纹,会随着眉毛的挑动而加粗加深,于是他总是显得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每当他看起来似乎在努力回想某件非常重要的事却又徒劳无望时,你都可以察觉到他脸上有一种忧伤的张力,但是没有人会注意到这一点,因为在我们那个地方大多数人都是这种顽强而阴沉的性情的受害者,几乎每个人的脸上都常年蒙着一层淡淡的忧郁神色,因为这里冬天十分漫长,处处埋伏着危险,生存的严峻需要人们付出令人疲倦的努力,而且长期与外界隔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