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4/11页)

在每年冬天即将结束的时候,热风便呼啸而来。被吓得心惊胆战的阿尔卑斯山牧民们聆听着它的吼声,随着它战栗发抖,但每当人们远离家乡时,又总是怀着某种期许想要再听一听这风声。

热风临近,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无论鸟兽还是群山都会提前几个小时就能感受得到。待它真的到来时,总会有一阵与之方向悖逆吹来的分外凉爽的风成为热风的传令官,热风随即用一阵呼呼地巨响宣告了它的到来。碧绿的湖水顷刻间变得如同墨水一般黑,而且突然从水底泛起很多一闪而过的小泡泡。尽管在几分钟之前还平静无声的,湖水却突然像愤怒的海面一样翻动起惊涛骇浪扑向岸边。同时整个风景看起来都挤在了一起。那些平日里在遥不可及的高度、通常不易看到的岩石,此刻却可以一目了然,而且可以分辨出村子里的每一个屋顶、山墙和窗户,之前这些都隐没在远处,像一片棕褐色的小点点一样。一切都似乎挨得更近了——高山、草场和房屋都像受惊的兽群。然后那轰轰隆隆、絮絮叨叨的呻吟声便开始了;大地随之颤抖。巨浪好像被鞭子抽打着腾空而起,像泡沫一样伸展破碎,这场暴风雨和群山之间令人绝望的战争持续在人们耳中回响,特别是在夜间更是剧烈。过不了多久,不幸的消息就会在整个村子流传——房屋倒塌、小船翻覆、父子失散。

当我还是个孩子时,我害怕热风,甚至痛恨它。但是,随着少年的野性在我心中觉醒,我却又爱上了它。这个反抗者,永远充满年轻的气息,傲慢无礼地带来春天的信息。当热风投入这残酷的战斗时,真是令人不可思议,它生机勃勃充满生命的力量,它横冲直撞、放声大笑、呻吟叹息,用它那双野蛮残忍的手弄弯了粗糙的老松树,于是吼声更加响亮。此后,我的爱更加深了,我张开双臂迎接热风带来的富饶的南方——这个甜蜜可爱的美人,南方是快乐、温暖与美好的大河发源的地方,现在热风却将这些倾数投向我们平坦、微寒的北方山地。

再没有比甜蜜的热风更神奇而且甘甜的了,热流压倒了山区的人们,尤其是女人,它使她们辗转难眠,挑逗着她们所有的感官。这就是南方的气息,它总是一次次地用暴风雨般的热情投入北方那冷漠寡淡而可怜巴巴的怀抱里,并为依然覆盖着积雪的阿尔卑斯小山村带来了春天的消息:如今在意大利湖边,报春花、水仙花和杏树上的花早就再一次盛开啦。

一旦热风平息下来,最后一批肮脏的积雪也随之融化崩塌之后,最为美好的季节便开始了。草场地带变成了一片嫩黄色,全方位地向高山伸展开去,带着积雪的峰顶和冰川洁白无瑕,昭示了一种纯洁的令人满足的存在。湖水又变成湛蓝色且变得温暖,映照着红日与游云的队列。

这一切就足以使一个人的童年充实而满足,甚至对于一生来说也足够受用了。因为这一切都是上帝的语言,洪亮浑厚、完整而持久,这种语言永远无法用人类的嘴唇说出。如果你在童年时代听到过上帝用这样的方式说出的话语,那么在你生命余下的时光中,你总会听到它的回声在你心中回荡,如此甜蜜、有力、震慑人心,你将再也逃脱不了这声音的咒语。在山区土生土长的人可以学习哲学和自然史,甚至不与上帝发生任何的纠葛,但是一旦他经历过热风的侵袭或者听过雪崩穿过森林时发出的摧枯拉朽的声音,那么他的心就会为之震颤不已,他也会自然而然地想到上帝,想到死亡。

在我父亲的小屋前,有一个四周围着篱笆的小花园,里面种着苦涩的莴苣、甜菜和萝卜,我的母亲还在那里修建了一个非常狭窄、仅仅勉强足够花儿生长的小花圃:有两丛月季、一株大丽花和一小片木樨草,都显得凋萎憔悴,前景堪忧。花园临近一个更加狭长的砂石小径,可以一直通到湖边。湖边总立着两只废弃不用的大破桶,还有一些丢弃木板、几根用来拴船的桩子,那时每隔几年我们就把小船修补一下,为小船上漆补缝儿。做这些事的那些日子我历历在目,像是牢牢地粘在我的记忆上面一样:初夏温暖的午后,蝴蝶跌跌撞撞地在阳光中飞过小小的花园,湖面光滑得就好像是一桶油一般,湛蓝而宁静,柔和地泛着五彩的光,远处的山尖被薄雾笼罩着,好像盖了一层薄纱;附近那条铺着砂石的小路散发出浓浓的沥青和油漆的味道。完工后,一整个夏天,小船都会泛着一股焦油味儿,后来在我的生活中,无论何时我闻到这股格外与众不同的焦油和海水混杂的气味,当年的场景就会立刻浮现在眼前:在那条铺着碎石的空地上,我的父亲穿着衬衫、手拿毛刷干着活儿,黛蓝色的烟从他的烟斗中打着旋儿飘进夏日的空气里,闪闪发光的黄蝴蝶犹犹豫豫地上下飞舞着。在这样的日子里,父亲的情绪总是异常高涨:他吹起口哨(有时可以说吹得相当好),甚至会来上一段儿简单的约德尔小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