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序言(第5/48页)
当酒馆女老板想再次为我倒酒时,我在酒杯上方挥了挥手,然后起身。我不再需要酒了。那金色的踪迹炽烈发光,使我记起那些永恒的东西,比如莫扎特,比如星星。一小时之后,我顺过气来,好像又活了一次那样开始面对真实的存在,不再需要经受痛苦、恐惧和羞耻。
我再次走进那被人遗弃的街巷,寒风夹着冰雨拍打在路灯上发出啪嗒声,路灯发出被玻璃笼罩的少许微光。现在,去哪儿?如果现在魔法棒在手,我一定变出一间路易十六风格的小型音乐厅,有几个乐师在那里为我演奏几曲韩德尔和莫扎特的曲子。我会像众神轻啜甘露酒一样饶有兴致地细品这清凉而高贵的音乐。哦,如果此时我有一位挚友,一个住在阁楼中的挚友,就着烛光做着梦,手边还有一把小提琴该有多好!我一定会不顾他正在畅游梦乡,轻手轻脚不发出一点噪声,爬上旋转的楼梯,给他一个大大的惊喜,我们会探讨音乐,彻夜庆祝!曾几何时我经常领略这种欢乐,但已然时过境迁。在那些快乐的旧时光与现在之间横亘着枯萎的岁月。
我徘徊在街头,俨然往家的方向走去,竖起衣领,把拐杖探进人行道的湿泥中。不管我在外面徜徉多久,我总会发现自己没多长时间就回到那个顶楼的房间,那个凑合可以称为家的地方,我既不喜欢也无法摆脱那里;因为那些在冬天的寒夜中露天过夜的时光已经一去不再。现在我只祈祷无论是冰雨还是痛风都不要败坏了这个夜晚给我带来的好情绪,那美好的旋律依然在我脑海中回响,当我深吸一口气时会哼唱起时髦的旋律,我便自己唱给自己听。脑子想着这事儿,我不停地向前走着。是的,即便没有室内音乐会和那样的朋友。何苦为了那种温情而把自己弄得筋疲力尽!独居生活就是要独立。这本来就出于自愿而且经过好多年才终于获得。天真冷!是的,够冷了!但是一切仍然静止不动,美妙而广阔,一如在这群星旋转的空间里冰冷地静止着。
我路过一家舞厅,听到里面的现场爵士乐,热烈奔放,一如未经加工的生肉蒸发的气息。我停留片刻。虽然我挺讨厌这种音乐,但总能体会到一种神秘的吸引力。这对我来说相当矛盾,感觉爵士乐要比现如今一些正儿八经的音乐好上十倍。这种未经处理的野性十足的欢愉气氛达到本能的凡尘世界,令我得到一种简单而坦率的感官享受。
我在这种气息中伫立片刻,嗅着这种尖锐的充满血腥气息的音乐,我闻到了门廊上那种愤怒的气氛,却也对它有点渴望。这种音乐有一半的旋律都黏黏糊糊充满甜腻的多愁善感。另一半则非常野性、情绪多变且生机勃勃。但是无法将两种旋律艺术地融为一体。这是一种衰落的音乐。在罗马下一个帝国一定会出现这样的音乐。比起巴赫与莫扎特以及一些真正的音乐来,爵士乐自然只是一场悲惨的艳遇;但这对于我们现在的所有艺术、我们所有的思想以及跟真正的文化相比,所有姑且可以算作文化的东西而言都是一样。这种音乐至少还算真诚,有一种赤裸裸毫不羞耻的原始感和孩子般天真的快乐。其中蕴涵了一些黑人的东西,还有一些美国人的东西,他们的力量对于我们欧洲人来说似乎总是有种少年般的清新与稚气。欧洲的音乐是不是也变成这样了呢?是不是已经处在这种变化中了呢?我们这些老派的鉴赏家仍然怀着对过去欧洲的真诚的音乐与诗歌的尊敬,是不是变得一无是处,成了顽固的少数派,经受着复杂的神经衰弱症的困扰,成了未来被遗忘和嘲弄的对象?这就是我们称之为文化、精神、灵魂的东西?所有我们称之为美丽和神圣的东西都行将就木,只有我们这几个傻瓜才视其为真正活着的东西?或许它其实已不再真实、不再存活?是不是我们这些可怜的傻瓜一直在自寻烦恼,除了一个有名无实的幻影之外什么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