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序言(第4/48页)

我摸索着来到那个古老的小酒馆,自从我二十五年前第一次来到这个镇子,这个酒馆似乎就没怎么变过。女老板也罢,那些坐在同样的玻璃杯前面的酒客也罢,似乎都跟以前一样。那是我的避难所。诚然,这仅仅是一个避难所,有点像南洋杉对面的楼梯台阶。我发现,这儿既不是住家也不是公司,除了一些面朝小舞台的桌椅之外一无所有,舞台上陌生的人们做着奇怪的表演。但是,这里的安静跟某些东西一样有价值,没有拥挤、没有音乐,只有一些安静的镇上的居民坐在光溜溜的木头桌子边(桌子不是大理石的、不是挂搪瓷的、不是长毛绒的也不是黄铜的),每个人面前的玻璃杯都盛着香醇陈酿。可能对于这些常客我都有些面熟,他们都是普通的非利士人,在他们那寻常非利士家庭中,都有这样一个为羞涩的满足之神而设置的家庭祭坛;再或许,他们是一些深居简出的人,怀着破灭的理想处于社会次要地位的有思想的酒徒,孤独的野狼和可怜的家伙,就像我一样。我无法这样说。无论是对家的思念还是失望,亦或者出于作出某些改变的需要,驱使他们来到这里,在这里他们就像结婚的人重获单身时光,就像年老的公务人员回想起自己的学生时代。他们所有人都沉默着,所有喝酒的人就像我一样宁愿坐在一品脱埃拉兹啤酒前面也不愿去听女子管弦乐队。在这里我放任自己沉静下来,有那么一小时的时间,或许是两小时。在我轻啜第一口埃拉兹时,我意识到从早晨起床到现在,我还没有进食任何东西。

所有人都有咀嚼的权利,这可真不错。在愉快的十分钟里,我读了一份报纸。我允许一个不负责任的人展示他的精神世界,这个人把另一个世界放在嘴里大啃大嚼,尚未消化就将其再次吐出,随后进入我的眼帘。我细看了报纸上整个专栏。之后从一头被屠宰的小牛肝脏上切下一大片,狼吞虎咽地吃了下去。真够奇怪的!最好的是埃拉兹。我并不喜欢原味烈性酒弥散的那种强烈的诱惑力,它们总是有自己独特的风味,至少我不是每天都喜欢。我最喜欢的是干净、清爽、温和的农村葡萄酒,通常这些酒都没有特别的名字。一个人可以喝很多这样的酒,它带有一种美好的家的味道,能喝出土地、天空和木桶的气息。一品脱埃拉兹和一块上好的面包就是最好的一餐。尽管如此,此时此刻,我已经吃下那份牛肝,这对我来说可是不同寻常的一次放纵,我很少吃肉,而且现在第二杯酒已经摆在了我的面前。这也是非常奇怪的:在某个不知名的绿色小村庄,心地善良强壮的当地人照看着葡萄藤,榨出美酒,送到千里迢迢之外的某个地方,在那里一些失落的、安静的当地酒客和意志消沉的荒原狼得以啜饮一小口心的滋味,并从杯子里重新获得勇气。

我并不在意这是否真的非常奇怪。它挺好的,有助于我振奋精神。当我再次思考那篇报纸上的文章以及它混乱的言辞时,一阵笑声让我精神为之一振,突然那些已经被我忘记的钢琴旋律在我脑海中重新响了起来。它像肥皂泡一样向上飘升,将整个世界缩小映在它那泛着彩虹的表面上,之后轻轻破碎了。那无与伦比的旋律秘密地在我心中扎根而现在又开始萌发出可爱的嫩芽,露出柔弱温和的色调,这时的我是否彻底迷失其中?我或许是个迷途的野兽,对周围的环境非常陌生,但在我那愚蠢的生活中仍有一些有意义的东西,我身体里有某些东西回应着那个来自遥远上方的世界,给出答案并接收来自那里的信息。我的脑海充斥着成千上万的图画:

乔托在帕多瓦小教堂的天蓝色穹顶上所绘的天使群,他们旁边哈姆雷特和头戴花环的奥菲莉亚走过来,世界上所有的悲伤和误解都具有直接的相似性,那边站着热气球驾驶员吉安诺左,在燃烧的热气球上他吹响号角发出巨大的响声,匈奴王阿提拉手里拿着他的新马具,婆罗浮屠将高大的雕像耸入云霄。尽管在成千个不同的心中也存在这些形象,仍然有上万个未知的图景和旋律除了我的心无处可归,除了我的眼无人所见,除了我的耳无人所闻。古老的医院外墙有着灰绿的色彩,其上的污迹和斑点可以构思出无数神奇的壁画,谁来回应?谁会看透它的灵魂?谁会爱它?谁会发现它的渐变色彩那微妙的迷人之处?修士的古书上有它们微缩的图形,两百年前的日耳曼诗歌在一百年前已被它的人们遗忘,人们翻阅书页时的指纹和潮气留下的污渍所浸染的书卷,那些付梓出版的古代作曲家的作品和手稿,那泛黄的激动人心的乐谱经过一冬天的沉睡谱写着它们的梦——谁听到了它们那活泼顽皮又充满希望的音色?谁缔造了一个远离它们的生机勃勃、魅力非凡的世界?是谁仍然记得颀长的柏树覆盖意大利古比奥山丘?即便山上落下巨石将其劈断撕裂,它也能很快挺立起来,动用最后的营养,从顶端长出新芽恢复生机。谁曾品读莱茵河上浮动的迷雾?是荒原狼。谁越过支离破碎的生活,追求那转瞬即逝的、颤抖的生命意义?看似无意义的事让他备受折磨,表面的疯狂正是他的生活,谁秘密地希冀在纷繁混乱的迷宫的最后一个拐角揭示上帝的神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