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哗啷棒儿(第2/3页)
这样,纪妈便非下厨房不可了。往常她每每张罗着帮老刘妈的忙,而都被拒绝了;老刘妈的势力范围是不许别人侵入的。四虎子倒能搭把手,如剥剥葱,洗洗米之类的不惊人的工作。可是四虎子是个“小子”呀;同性的不便合作,便给了异性的一些携手的机会。纪妈平日除了看孩子,次要的工作是作些针线活。老刘妈对这个是无可如何的,她的眼已不作脸了。可是她生气:不是她真愿包办一切,活活把自己累死,而是愿意一切都由她监管,她得在事实上算头一份儿。看看太太和纪妈讨论怎么裁,怎么作,完全没她的事,多么难堪!因此,她更得把厨房的门关得严严的了。现在,吃下五爪丸去,任凭纪妈侵略厨房,她觉得生命的空虚,象条一叫便咳嗽的老狗那么卧着。
纪妈自己知道不能和老刘妈竞争,就拿切葱丝说,她一辈子也不用想能切得那么细,象老刘妈切得似的。可是她心中痛快了点,自要一进了厨房,她以为便有可以顶了老刘妈的希望。她一点没有替老刘妈祷告快死的意思,但事实往往使人心硬一些:老刘妈吃了五爪丸,也许……呀!一个人的死会给别人一些希望。
更使她高兴的是天赐表示了态度。她正在煮饭,四虎子奉了太太的命令,调她急速回营,因为天赐和太太闹翻了。四虎子看着饭,纪妈脚尖高伸,脚踵急蹾,头上的发髫一起一落,慌忙的跑来。天赐在床上仰卧,手脚乱蹬,哭得异常伤心,而没有充足的眼泪。
“看这孩子,看这孩子!”牛老太太叨唠着:“不跟我,翻波打滚!好的,越大越有样儿了!”
天赐一点也没有把妈妈放在心上,扑过纪妈去,一头扎在怀里,登时不哭了。藏了有一分钟吧,回过头来笑了,眼皮上还悬着两个舍不得走的泪珠。
“从此你就别再跟我,你个小东西子!”牛太太指着他的鼻尖说。
“啊,卜!”天赐毫不客气的反抗。
纪妈没敢作任何的表示,极冷静的守着中立;介乎两大之间,这是最牢靠的办法。可是她心中自在了许多——要是天赐能多来这么几次,她的地位可就稳固多了。
到天赐生日那天,老刘妈才又照常办公,已把五爪四爪三爪等丸药都依次吃过;太太的医术简直比看香的张三姑还高明——这在老刘妈心中是最高的赞扬,因为张三姑能用香灰随便治好任何病症。
天赐的生日有两项重大的典礼,一项是大家吃打卤面,一项是抓周。第一项与天赐似乎无关,而好象专为四虎子举行的。四虎子对打卤面有种特别的好感,自要一端起碗来就不想再放下。据他自己说,本来五大碗就正好把胃撑得满满的,可是必须加上两三碗,因为他舍不得停止吸面的响声;卤面的响声只能和伏天的暴雨相比,激烈而联贯。
第二项可是要单看天赐的了。大家全替他攥着一把汗。纪妈唯恐他去抓太太所不愿意叫他抓到的东西,因为他是吃她的奶长起来的,他要是没有起色,显然是她的奶没出息。一个妇人的奶要是没出息?!四虎子另有个愿望,他热心的盼望太太公道一些,把那对哗啷棒也列入,他以为小孩而不抓玩具简直不算小孩,而是个妖精。可是牛太太不能公道了,她早和刘妈商议好应用哪几件东西去试试天赐。太太有块小铜图章,是她父亲的遗物,虽然只是块个人的图章,可是看着颇近乎衙门里的印。太太最注意这件高官得作、骏马得骑的代表物。老刘妈建议:应把这块印放在最易抓到的地方,而且应在印钮——一个小狮子——上拴起一束花线,以便引起注意。其次便是一枝笔,一本小书;二者虽不如马到成功伸手抓印的那么有出息,可是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笔与书也是作官的象征,不过是稍绕一点弯儿。再其次是一个大铜钱,自从在咸丰年间铸成就没用过,非常的光亮。这是为敷衍牛老者,他是把钱放在官以上的人;天赐既是老爷和太太共同的产业,总得敷衍牛老者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