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第2/3页)
他终于失去了所有的亲人,这像个摆脱不了的厄运,又像个彻头彻尾的诅咒。
天还蒙蒙亮,程毓坐在回周镇的大巴车上,看着周边的景物由一排排的高楼变成一片片田地,道路由宽敞平坦变作坑坑洼洼,他的脑子里混混沌沌的,像是想了许多,又抓不住什么头绪。等到大巴停在了县城汽车站,他才恍恍惚惚地意识到,此番,自己真的回到了阔别十六年的家乡。
从县城到周镇还要做一个小时的城际公交车,七转八转后,破破烂烂的公交车停在了镇子里。
程毓下车时,已经是傍晚了,四下打量了一圈,这里仿佛一切都没变,又仿佛一切都变了。
窄窄的马路,矮矮的楼房,破烂不堪的门面,吵吵嚷嚷的人群,程毓用了好久,才分辨出家的方向,他做了几个深呼吸,背着自己的双肩包往家里走去。
程毓家在镇子的中央,是栋两层的楼房,一楼紧挨着马路的,是个门面,算镇上顶好的位置。程毓的爸爸周军嗜酒爱赌,出力的活儿都做不来,所以只开了间超市,好在当年有程曼红经营着。过去,程毓和母亲还未离开的时候,全家就是靠这小小一间便利店过活的。而今,这便利店连牌子都歪了,玻璃上满是污垢。
程毓从门面的后面绕进院子里,没落锁,来来往往的都是些他叫不上名字和称呼的亲戚、邻居,而院子中央安置着一顶临时驻扎的乌色棚子,棚子里,跪着个小男孩,七八岁的模样,神情凝重,低眉顺眼地,瞧着可怜。程毓盯着他看了许久,心脏突然柔软了一下,他心里想着,自己竟然还有一个侄子,自己在这世上,原来还是有血亲的……
棚子中间挂着的,是个男人的黑白照片,程毓拼命分辨,才从那副明显纵欲过度的面容中,看到了自己兄长的影子,棚子一边儿,站着个女人,态度冷淡,甚至还带着不耐烦,与左右几个半老徐娘嘀嘀咕咕了许久,不知在说些什么。
程毓叹了口气,颇为无奈地走过去,叫了声,“是嫂子吧。”
李艳华上下打量了程毓几眼,尖锐的声音就要钻进程毓的脑子里,“哟,是周毓来了。”
程毓垂着头,当初父亲周军去世,自己没有到场,想必周云伟夫妻二人是心怀恨意的,想也知道此时李艳华对自己不会有什么好态度。
李艳华的嘴就像是个炮仗,程毓似乎怀疑她将自己丧夫的那点儿悲伤全部转化为对自己的敌意,“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也甭跟你客气”说着,指了指跪在棚子里的小孩儿,神情倨傲,“瞧见没,那是你侄子,叫周宏远,今年十二了。”
程毓皱了皱眉头,抿着嘴,看向那小孩,他原以为这瘦瘦小小的男孩儿不过七八岁,没想到竟已经十二了……
周宏远似乎是听到了母亲说起自己,抬头看了过来,小小一张脸,不足巴掌大,黝黑的皮肤,满是风吹日晒的痕迹,五官却格外好看,一双眼睛灰蒙蒙的,还饱含水汽,分外可怜。程毓的神情变得柔和,对李艳华的那点儿不满瞬间烟消云散,他冲周宏远笑了一下,紧接着,听到李艳华接着说,“你也知道家里的情况,就这栋房子,不值什么钱,你哥也没留下什么积蓄,我们孤儿寡母的,生活不易,宏远还得念初中……”
李艳华说话快且急,唾沫星子乱飞,珠帘炮弹似的,乡音又重,到后来,程毓几乎是听不真切了。不过话中的意思,程毓却是一清二楚,总之就是个“钱”字。
李艳华也不再兜圈子,“你跟你娘半道儿跑了,没照顾过宏远一天,没给过一分钱,对这个家没半点儿贡献,哪有这样当娘的?哪有这么当弟弟的?你们在省城这么多年,钱赚得那不得跟流水似的?这次你哥没了,你不把你们娘俩欠我们的都还了,我可不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