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中国乡村形态的智慧表达——我读《山匪》(第2/3页)
有几点我特别感受深刻:从封建帝制到新的社会诞生过程中的痛苦,不是商洛人独有的,而是我们整个民族共同的;这个历史过程中的时代风貌,我在阅读中既能感觉到一种原生态的陌生,又能感觉到一种原生态的熟悉;既有一种艺术形态的陌生,又有一种艺术形态的熟悉。这种感受好像很矛盾,原生形态的历史的这种陌生,主要是它和我们今天的生活距离拉得太久远。之所以让我又感受到一种原生形态的熟悉,是因为作家所描绘的生活事项和社会状况,是建立在生活真实的基础之上,这就最容易触发读者记忆里最敏感最软弱的那根神经。要让读者对一种陌生的、原生形态的生活发生这种熟悉的似曾经见的阅读效应,最基本的一个条件是真实。我敢肯定孙见喜为获取那种久远而陌生的生活形态下了很多工夫,完成了深入生活调查研究的过程,没有这个过程绝对不可能展示出如此真切如此生动的生活图像,我强烈的阅读感受,完全出自自身写作的切实体验,生活的真实和编造的虚假是难得混同的。我也常在某些作品中能看到作家在生活描写上的捉襟见肘,硬是把那一点点自以为有趣的细节无节制地显夸,这恰恰显露出作者生活体验的浮浅乃至生活的匮乏。孙见喜对这些生活形态拥有的丰富、内蕴体味的稔熟,令我确实感到惊讶。关于艺术形态的陌生,这一时段的生活形态,不少作品已经涉猎过,但触及到这样深的程度、真实的程度,呈现出一派陌生的艺术景致,艺术对生活提升的巨大效果,是别开洞天令人惊讶的新奇,前所未见的陌生,是艺术新景观的前提。可以肯定孙见喜在这一点上有重大突破!之所以说又是一种艺术形态的熟悉,这种艺术熟悉感,具备了优秀长篇小说的基本规范。我们读世界名著,他靠什么跟中国读者沟通?美国人的生活形态跟我们差异太大了,拉美的人差异更大,我们阅读那些作品为什么没有隔阂?在于他们对那些生活形态的描写,沟通的是人类心灵里共同的情感。见喜笔下艺术形态的这种熟悉感,使《山匪》这部小说远远地挣脱了一些表现地域性生活形态的作品常常令人遗憾的局限,具备了沟通更大空间读者的品格。我对《山匪》里的人物,像十八娃、孙老者、陈八卦,这些人物自身性格的发展,是从他们的命运机遇里的情感变化过程中完成沟通的。我感觉不到“隔”,反过来说,如果让一个中国作家感到“隔”,异族外国的读者就很难读了。小说达到艺术熟悉的境界,是难得的大突破。
我特别喜欢《山匪》的语言,一接触文本我便产生了耳目一新的真实感觉,用一句话概括:这是一部显示着耀眼的语言魅力的小说。孙见喜把生活语言变成作家主体的叙述语言,我作为一个作家,从写作实践来体会,是很见语言功力的,是很难掌握的一种叙述方式和叙事本领。小说的语言有描写语言和叙述语言。叙述语言也有各种叙述形态,单从叙述形态就能明显感觉到一个作家成熟的成色。孙见喜在这部小说写作中,不是我们常见的某些作品如生硬地塞进一些生僻少见的土语方言,这不仅产生不了美感,反而觉得别扭,而孙见喜对大量的生动鲜活的民间生活语言不仅完成了提炼,更难得的是他驾轻就熟地进入直接的叙事,这种语言是形象化的叙述,这当是语言的至高境界。打一个比方,既有钢的硬度又有麻绳的韧性的一种极富弹性的语言。我从写作中感受到,这是作家孙见喜完成了语言上质的飞跃,而且对话语言达到令人叫绝的准确、生动和个性化,其精彩纷呈,常常叫人忍俊不禁而拍案击掌,读者感受的是一种纯粹的语言的魅力。我是从写作的角度去理解,不是从评论家的角度上理解的。在这种形象化叙述的文本里,我处处感知一种语言智慧,他不猎奇性地挑拣那些比较古怪的民间生活语言,更不是完全地照搬。他把民间创造的富于智慧的语言淘采出来,也显示出作家自己的语言智慧,这是不类同于任何文本的鲜活一枝。再是见喜这种叙述语言的密度相当大。阅读中间能感觉到他在浓缩,然而又不仅是浓缩,是严格把握着每一个句子的内涵和质量,既是形象的,又是鲜活的,更含蕴着丰富的意指,几乎感觉不到任何语言的虚意卖弄,对人物和具体场景的描述恰到好处。能把这样密度的语言保持始终,几十万字不泄气不松动地持续到最后一行,真是不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