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痕(第3/5页)
“有华氏七十度?”
“啊——也许有吧。据说,即使是在隆冬,侯爵也只穿一件衬衣,向打字员口述原稿。两个打字员是从美国来的第二代美籍日本人。论文是用英语口述,寄给外国的学会会报的。”
“噢——是学者?”
“是动物学学者啊。有时到热带去猎取猛兽呢。还乘轻型飞机访问过埃及。他是离开日本的贵族啊,在外国的知名度比在日本还高。是一个在狭窄而潮湿的日本不能居住的人吧。这个热带风情的宅邸,也是对日本风土的反叛……”水原停了停,说,“当然是衰败了。”
他仰望着屋顶呈圆形塔尖般的房屋。
“我去的时候,一只蜂鸟还活着呢。原来是两只,有一只死了……”
“是翅膀扇动极快,快得几乎看不见的那种小鸟吧?”
“是的。”
椿屋的照明灯亮了,从上面照射着庭园。
水原就此返了回来,边走边说:“二楼的寝室也让我看了。漂亮的床和各种各样的化妆品都令人吃惊,但更令人吃惊的还是鞋啊。拉开床旁边的帘儿,里面是鞋架。两侧的架儿上,摆着四五十双夫人的鞋。夫人也是在美国长大的第二代美籍日本人,完全是美国的生活方式。寝室也和浴室一样,是日本人所想象不到的。半月形的大大的窗户,是一整块玻璃。真是既明亮又华丽……”
他说到这里止住话头,又说起美国风格的厨房和洗衣场所。
他们从茶室前面走过,又走过水池的小桥。
“啊——想起来了。没错儿,那樱花,叫做红寒樱。”
水原笑了。
二
“我给您搓背吧。我已经多少年没给爸爸搓背了呢……”麻子说。她正洗着自己的前胸。
父亲枕着澡盆边沿,身子泡在水里。
“嗯,是啊。你小的时候,连脚趾缝都给你洗,你还记得吗?”
“记得的。那时我也不小了。”
父亲闭着眼睛说:“我现在正在考虑,想给你建一座房子。”
“哎唷,我的房子?……”
“是的。”
“我的房子,和谁一起住的房子?……是我一个人住的吗?”
麻子洗着身子,似乎说得很轻松,而父亲的思路却被打断了。
因而,父亲也开玩笑似的说:“想在一起住的人,还没有吗?”
“没有啊。”
女儿忽然看着父亲。
“嗯——你一个人往也可以。不住也可以。作为你的房子放着,那是很好办的。爸爸是建筑家。哪怕是小房子,想把它作为像遗嘱那样的名作留给女儿。”
“遗嘱那样的房子?”女儿指问道,并连连摇头,“讨厌那样的……”
她进到澡盆里,说:“我冷了。”
“没关系的。正如我平时说的,不能如意的人间万事中,没有像建筑这样更不自由的艺术。场所、材料、用途、大小、经费、房主的随意要求,而且还要有木匠、泥瓦匠、家具匠人的手……像伊贺侯爵那样任意而为的房屋,我可能一座也没建过。所谓遗嘱那样的东西,也就是按自己的想法所建的房屋的意思。搞建筑,第一次按自己的想法……这是少有的。”
父亲为女儿裸体的美而惊叹。
一瞬间,父亲想起了寓所庭院的秋田犬。虽然把自己的女儿和狗联系在一起不太好,但却都是有生命的东西身体的美。当然,女儿的美是秋田犬所无法比拟的。
秋田犬被拴在狗窝里,动物不能建造房屋。鸟能建巢,但比人类的建筑自然。不要破坏和丑化自然。热海街市的建筑是丑化自然的标本吧。似乎已经无可挽救了。正如科学的进步增加了人类的悲惨一样,现代建筑增加了人类的幸福了吗?这是值得怀疑的。这种怀疑,对水原来说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了。
同时,当今的建筑能否像往昔的建筑那样作为一种美留给后世,世界建筑家心中也持有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