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习录下(第36/45页)
【二九七】
先生曰:“先儒解‘格物’为格天下之物,天下之物如何格得?且谓‘一草一木亦皆有理’,今如何去格?纵格得草木来,如何反来诚得自家意?我解‘格’作‘正’字义,‘物’作‘事’字义。《大学》之所谓‘身’,即耳、目、口、鼻、四肢是也。欲修身,便是要目非礼勿视,耳非礼勿听,口非礼勿言,四肢非礼勿动。要修这个身,身上如何用得功夫?心者身之主宰,目虽视,而所以视者心也;耳虽听,而所以听者心也;口与四肢虽言、动,而所以言、动者心也。故欲修身,在于体当自家心体,常令廓然大公,无有些子不正处。主宰一正,则发窍于目自无非礼之视,发窍于耳自无非礼之听,发窍于口与四肢自无非礼之言、动,此便是修身在正其心。
“然至善者,心之本体也,心之本体那有不善?如今要正心,本体上何处用得工?必就心之发动处才可着力也。心之发动不能无不善,故须就此处着力,便是在诚意。如一念发在好善上,便实实落落去好善;一念发在恶恶上,便实实落落去恶恶。意之所发既无不诚,则其本体如何有不正的?故欲正其心在诚意。工夫到诚意始有着落处。
“然诚意之本,又在于致知也。所谓‘人虽不知而己所独知’者,此正是吾心良知处。然知得善,却不依这个良知便做去,知得不善,却不依这个良知便不去做,则这个良知便遮蔽了,是不能致知也。吾心良知既不得扩充到底,则善虽知好,不能着实好了;恶虽知恶,不能着实恶了,如何得意诚?故致知者,意诚之本也。
“然亦不是悬空的致知,致知在实事上格。如意在于为善,便就这件事上去为;意在于去恶,便就这件事上去不为。去恶固是格不正以归于正;为善则不善正了,亦是格不正以归于正也。如此,则吾心良知无私欲蔽了,得以致其极,而意之所发,好善去恶,无有不诚矣。诚意工夫实下手处在格物也,若如此格物,人人便做得。‘人皆可以为尧舜’,正在此也。”
【译文】
先生说:“程颐先生解释‘格物’为格天下之物,天底下那么多物要怎么去格呢?还说‘一草一木都有理’,如今要怎么去格呢?纵然能够格草木的道理,又如何用来作用于自己,来诚自己的意念呢?我把‘格’字解作‘正’字,‘物’字解作‘事’字。《大学》所谓‘身,即是耳、目、口、鼻、四肢。想要修身,就是要眼睛非礼勿视,耳朵非礼勿听,嘴巴非礼勿言,四肢非礼勿动。想要修这个身,那么身上的功夫怎么去下呢?心是身体的主宰,眼睛虽然会看,但使眼睛能看的是心;耳朵虽然会听,但使得耳朵能听的是心,嘴巴和四肢虽然会言说、动作,但使得嘴巴、四肢能够言说、动作的是心。所以想要修身,就应该体悟自己的心体,时常令其宽广、公正,没有一点不正的念头。身体的主宰一旦正了,那么作用于眼睛便没有非礼之视,作用于耳朵便没有非礼之听,作用于嘴巴和四肢便能没有非礼之言和动,这就是修身在正心的意思。
“然而至善是心的本体,心的本体何来不善?如今要正心,可以在本体上什么地方用功呢?这就要在心的发动之处才能用功了。心的发动不可能没有不善的,所以必须在此处用功,这就是诚意。如果一念发动在好善上,便切切实实去好善;一念发动在恶恶上,便切切实实去恶恶。意念的发动便没有不诚的了,那么本体怎么会不正呢?所以要正心就在于诚意。功夫用到诚意上,才有了着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