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习录下(第2/45页)

正德十四年(1519年),我从京城归来,于江西南昌再次拜见先生。先生当时军务繁忙,只能抽空讲学。他首先问我:“近年来用功如何?”

我说:“近年来体会到‘明明德’的功夫只是‘诚意’。从‘明明德于天下’,一步一步追根溯源,到‘诚意’上就推不下去了,为何‘诚意’之前还有格物、致知的功夫?又经过一番体验,觉得意的诚伪必须先有知觉才行,颜回‘有不善未尝不知,知之未尝复行’可以为证。于是我豁然开朗,没有疑问,却又多了一个格物的功夫。又想到,凭借心的灵明怎会不知道意念的善恶?只是被物欲遮蔽了,须格去物欲,才能像颜回那样善恶都能知道。我又开始怀疑功夫的次序是否颠倒了,使得‘诚意’的功夫脱节。后来我问希颜,希颜说:‘先生说格物、致知是诚意的功夫,说得极好。’我又问:‘为何是诚意的功夫?’希颜让我再仔细体察看看。但是我终究未能领悟,请先生指点。”

先生说:“真是可惜啊!这用一句话就能说明白,你所举的颜回的例子就可以说明问题。只要知道身、心、意、知、物是一件事就可以了。”

我疑惑地问:“物在身外,怎么能够和身、心、意、知是一件事呢?”

先生说:“耳、目、口、鼻、四肢,是身体的部分,但是没有心又怎能视、听、言、动呢?心要视、听、言、动,没有耳、目、口、鼻、四肢也不行。所以没有心就没有身,没有身就没有心。就其充塞于形体而言称之为身,就其主宰行动而言称之为心,就其发动作用而言称之为意,就其意念灵明处而言称之为知,就意念指涉之处而言称之为物,只是一件事。意念不能悬空存在,必然指向事物。所以要诚意就要随着意所指向的事物去格,摈弃人欲使其归于天理,那么良知在这件事上就不会被蒙蔽,就可以致知了。这就是诚意的功夫。”

我几年的疑惑豁然开朗。

我又接着问:“甘泉先生近来也相信《大学》旧本,认为‘格物’就是‘造道’,又说穷理的穷就是穷其巢穴的穷,是亲身进去的意思,所以格物也只是随处体认天理,这似乎与先生的学说有些相同。”

先生说:“甘泉肯用功,所以他能转过弯来。当时我对他说‘亲民’不必改为‘新民’,他也不相信。如今所论的‘格物’同我的观点却相近了。不过在我看来,不必把‘物’字改为‘理’字,仍然用‘物’字就可以了。”

后来有人问我:“现在为何不怀疑‘物’字了?”

我说:“《中庸》说‘不诚无物’,程颢说‘物来顺应’‘物各付物’‘胸中无物’等等,都是古人常用的字。”后来先生也这样说。

【一八一】

九川问:“近年因厌泛滥之学,每要静坐,求屏息念虑,非惟不能,愈觉扰扰。如何?”

先生曰:“念如何可息?只是要正。”

曰:“当自有无念时否?”

先生曰:“实无无念时。”

曰:“如此却如何言静?”

曰:“静未尝不动,动未尝不静。戒谨恐惧即是念,何分动静。”

曰:“周子何以言‘定之以中正仁义而主静’[368]?”

曰:“‘无欲故静’[369],是‘静亦定,动亦定’的‘定’字。‘主’,其本体也。戒惧之念是活泼泼地,此是天机不息处,所谓‘维天之命,于穆不已’[370]。一息便是死。非本体之念即是私念。”